纪伯伦是我个人特别喜欢的一位诗人。他的散文诗,读来是那么隽永而优美,像说给成人的童话,你完全不用担心读不懂,更不用担心它过于浅显,套用句广告语,真是“你值得拥有!”
在东西方长达数千年的文化交流中,阿拉伯世界的文化和文学,似乎西方文化更容易被人接受。起码对我个人而言是如此。这也许是因为,大家同属一个文化体系的原因吧。我们更容易接受关于物我交融的哲思和神启式的语言。
青年时代的纪伯伦
纪伯伦的《组歌》:《浪之歌》《雨之歌》《花之歌》中所蕴涵的意象,那些绮丽、深情、浪漫的比喻,那种思接自然,万物皆于我同在的神性,特别是《花之歌》里的:“我饮着朝霞酿成的琼浆;听着小鸟的鸣啭、歌唱;我婆娑起舞,芳草为我鼓掌。我总是仰望高空,对光明心驰神往;我从不顾影自怜,也不孤芳自赏。而这些哲理,人类尚未完全领悟。”——总让我想起屈原的《离骚》。
纪伯伦画作《先知·论爱》
屈老夫子是个很讲究姿态的人,身为贵族,姿态端的高,看起来难免就高冷。他的诗,哪怕描述的是全宇宙,这宇宙也必须以他为中心,星辰日月,花鸟鱼虫都要围着他转。
纪伯伦则更柔软,优雅,包容。他可以化身为雨,化身为浪,化身为花,他可以放弃那个“自我”的存在。
说实在话,我宁愿背十篇纪伯伦的散文诗,也不愿再背一次《离骚》。当年那个《离骚》啊!真是背到我痛哭流涕啊!即使知道他跳河,我都很难升起澎湃的同情心,心说你那么啰嗦,永远都是一幅我光荣伟大正确的样纸。哎哟喂!我要是楚王我也忍不了啊!赶紧流放了拉倒,眼不见心不烦……
纪伯伦画作《先知·论孩子》
屈老夫子无论是在现实和诗作中,其行为和作风都像一个受尽委屈的老头儿,你很想开导他,安慰他,却发现无从说起。
他反复的强调自己的委屈、正确、睿智。他内心的悲苦已经巨大到让他和这世界之间筑起一道厚厚的墙,别人进不来,他也出不去,结果呢……两败俱伤,不是他撞墙就是别人撞墙。
纪伯伦《先知·沙与沫》 钱满素译 北京出版集团
那种感觉就是,哥们,我看着你跳河,我很同情,但我木有办法呀!我只能端午节给你寄点粽子……阿弥陀佛,哈利路亚!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世界亏欠了你,难道它就只盯着你一个人往死里坑吗?不能够吧!
离家去国,颠沛流离,饱受排挤,痛失亲人、还要抵抗贫困和病痛的折磨,最终英年早逝……生活对纪伯伦的考验和磨折,其酷烈程度一点都不比屈原少,但明显,纪伯伦比屈原活得通透。
程连欧画作《屈子吟》
如果说屈原是个坚持节操绝不退让的怨妇型人格,那纪伯伦就是一个天真无邪明媚少女型人格,两个都是满心爱意的,可一个靠过来就像乌云盖顶,另一个像阳光普照,哪个更招人待见,不是明摆着的吗?
他也深刻,他也深情,但他不拧巴。他也不矫情,即使是诉说着极为悲伤的事,也会从容,宽忍。读他的诗,会对生命充满爱和信心,看到美的消亡,会坚信它会重生。
像梦一样自由,像花儿一样绽放,像天空一样宽广,像大地一样慈悲,爱而不执,这就是我读纪伯伦的诗最大的愉悦和感受,他提供了灵性所能翱翔的最佳范本,自由自在,无边无际。
晚年纪伯伦
如纪伯伦所说,你要承受你心天的季候,如同你常常承受从田野上度过的四时。你要静守,度过你心里凄凉的冬日。
当你达到生命的中心的时候,你将在万物中,甚至于在看不见美的人的眼睛里,也会找到美。
(纪伯伦(1883—1931)黎巴嫩阿拉伯诗人、作家、画家,被称为“艺术天才”“黎巴嫩文坛骄子”,是阿拉伯现代小说、艺术和散文的主要奠基人,20世纪阿拉伯新文学道路的开拓者之一。其主要作品蕴含了丰富的社会性和东方精神,不以情节为重,旨在抒发丰富的情感。代表作品有《我的心灵告诫我》《先知》《论友谊》,纪伯伦、鲁迅和泰戈尔一样是近代东方文学走向世界的先驱。)
作者:安意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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