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有多薄？

作者：黎荔

薄暮，意思是指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暮，“日”在“莫”下，强调夕阳西下，夜晚将临，“暮”的本义即日落西山、傍晚时分。可为什么还要用一个“薄”字来修饰“暮”呢？我知道此处，“薄”是个动词，意为迫近、靠近，比如成语“日薄西山”也是同样用法。不过，细细玩味“薄暮”二字，不免思绪飘飞，心神游荡，联想到“薄”字的其他引申义，比如厚度小的、不强健不壮实的、不幸的、急迫紧迫的，“薄”与“暮”的搭配，让人生出一种轻盈、脆弱、忧伤、短暂倏忽的感觉。

一天中，没有比薄暮更温柔的时刻了。薄暮轻轻垂落，时间滴滴答答。当我们注视渐次暗淡的万缕落霞，影子也在注视它自身虚幻的轮廓。昏黄的光线，将长长短短、摇曳变化的影子，投在地上、墙壁上、波动的水面上，就像物体的另一个自我，摆脱了重力，变得自由、通透、无所束缚。

想起波德莱尔的那首名为《薄暮》的诗：

呵，黄昏，可爱的黄昏，那些人期待你

因为他们敢于伸出手臂，诚实地

说：“我们又劳动了一天！”黄昏抚慰着

那些被巨痛吞噬的心灵：

那孜孜不倦地沉思的学者，

那重新找到卧床的腰酸背痛的工人。

薄暮有柔美的外表，辛苦劳作了一天的人，心怀巨痛的人，顽强思索的人，被生活折磨得瘫倒的人，都在薄暮时分被抚慰着。薄暮自有它温驯的一面，它用朦胧的光影闪烁，涂饰着人世间的种种缺憾, 将平凡无奇的日常事务，提升到即使最低微也有其神秘意义的境界。随着暮色四合，黑夜不容置疑地包拢过来。天空成了沉重的大铁盒子, 像紧闭的卧室一样合拢，人被困于其中, 闷郁的灵魂只会心烦意乱，隐隐有痛感袭来，就像远方单调嗡鸣的某种饥渴和恼怒。

薄暮这么轻盈、脆弱、忧伤、短暂倏忽的存在，面对黑夜的力量又能有什么办法？它只能将一个个微小无措的静寂，都沉入天地宏大的静寂之中。日头堕到鸟巢里，黄昏溶尽归鸦的翅，当薄暮轻轻垂落后，我听到了时间跟踪而至的湍急流水声。薄暮已如一片脆薄的冰，消融不见了。即使找遍永恒，也找不回刚刚消逝的这个薄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