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渐渐停歇。一声鸡啼,天空泛起鱼肚白。
清晨,白素贞起床后,忙推开窗户,看到空荡荡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表情有些失落。
小青端着洗脸水走进来,看到白素贞的落寞的表情,心下了然。
小青放下水,甩着面巾道:“别看了,他不在。”
白素贞瞪了眼小青,赌气道:“我没在看他!”
小青笑道:“我都没说是谁呢。”
“你!”
小青见她真的急了,反过来安慰道:“姐姐,那墨青忒可恶了,害姐姐伤心,此刻又故意做些姿态,你可不能心软啊?”
白素贞嘴上硬气地说道:“我心软什么,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他和谁在一起,关我什么事。”
她嘴上撇清干系,还是情不自禁地看向窗外,随即又有些赌气地合上了窗户。
白素贞并不知道的是,墨青淋了雨晕倒在万戮门门口被司马容叫人抬了回去,又要十五月圆的日子,她想到路招摇与墨青的事情,又是一阵闷闷不乐。
梦里,也像昨夜一般,下了好大的雨。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悄悄。
尘稷山之上,道路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两旁阵法开启,冰雪与烈焰交融。
春风拂过砂砾,沙沙之声不绝于耳,然而传到墨青耳中却是如此刺耳,仿佛受到刺激般两滴晶莹的水珠滑落脸庞,没有声音,紧绷的嘴唇因为咬的太用力而剧烈的颤动不止,疯狂的奔跑,好像如此才会好受点,山路崎岖,跌跌撞撞不知道那瘦小的身影跌倒了多少次。
砰!
好似到了终点,又似全身力量都耗尽,白府门前一道身影怦然倒地,哽咽之声细不可闻。
这里很安静,紧闭的门扉永远不会嘲笑你的眼泪,它只会无情的看着你,漫天的大雨渐渐湿透他单薄的身躯,一遍,又一遍……
然而那少年的眼眸中却看不见一丝一毫动容之色,他静静地跪在白府门前,任雨水冲刷着他沉默的脸庞,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一直流到他心里。
一堵高高的门墙,一把撑开的纸伞,伞下那白衣如雪的身影此刻全映在了少年的眸子里,再也容不下他物。
伞下的少年就这么呆呆的望着他面前的人儿,不知过了多久,一刻钟又或者两刻钟?
不知道。
此刻无数的画面正不断地在少年的脑海里翻动。
拳、脚不断地落在自己的身上,身上到处都是淤青。
在被寒风冻醒的早晨,眼前是人山人海的喊打喊杀。
无边黑暗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孤独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啃食着他的内心。
在绝望的深渊里挣扎求存,摇摇晃晃的倒下最后一眼看见的那个人。
“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来带你走了,别怕。”
“我不许你们欺负他!”
她琉璃般的眼眸里是他满脸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丑陋的脸。
那些黑色的印记如同黑色的虫子一样,恶心可怖的爬满了他的脸。
白素贞的眼瞳像是一面镜子,照得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恶心。他人不由低下了头,躲避她的注视,他怕自己吓到她……更……怕她恶心与嫌弃。
“素贞……”
嘶哑的哀鸣如同濒死前的幼兽,祈盼神的垂怜。
少年伸出了手,想要触摸到她的衣衫,但是他污秽不堪的双手怎么配染指她雪白的裙摆。
他,怎么配?
“素贞,求你听我解释!”他嘴唇发抖,声音却很大。
“我与门主是清白的!”他揪住自己的胸口,仿佛不这样,他的心就要酸胀的四分五裂了,“门主喝醉了,我……我只是正好救了她……她的力气好大,我怎么也摆脱不了她……求你!素贞,信我……”
“墨青。”
他小心翼翼的仰头看着她,眼里的热气又聚起,他不管它们,只是看着白素贞:“素贞,求你信我!求你!”
白素贞的眼神变得很不耐,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她不再怜惜他,她讨厌他。
她对他,只有怜悯,只有同情。
白素贞将纸伞随意的扔在地上,径直走过他身旁,在他身后,大门再次紧紧关闭,寒风冷雨里,是他耳畔久久回荡的那一句。
“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西山,墨青自梦中惊醒,头上盖着毛巾,脸色十分苍白。
他撑着起身,踉跄着下了床。
司马容连忙上前扶住他,不赞同道:“这病还没好呢,你想去哪儿?”
墨青病容满面地道:“找素贞。”
司马容愣了愣:“什么?”
墨青咳个不停,神色坚定地喃喃道:“我一定要见到素贞!”
司马容劝道:“你都病成这样了,怎么去找素贞?”
“你是想死在万戮门吗!”司马容的这句话成功让墨青不再挣扎起身。
司马容叹了一口气道:“若是她不肯见你,你就算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墨青愣愣的杵在那里,滚烫的热泪从他的眼眶里肆无忌惮的流淌下来,他无措的抱着头,嘴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呜咽:“我该怎么办?阿容……”
“素贞她……她……不要我了……”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司马容摇着头感慨道。
司马容踱步回到桌案前,提起被墨浸染的笔,对墨青笑道:“过来吧,我再教你一次。”
西山院落中,墨青着一件单衣,神色认真的用竹篾扎着孔明灯。他脚边,是许许多多做好的孔明灯。
寒风吹过,墨青剧烈地咳嗽起来。司马容看不下去了,劝他休息休息,墨青摆了摆手,继续忙着手里的活。他身边摆着的汤药,一直未曾动过。
圆月当空。白府的池塘中花灯随着水旋转,一路飘远。
白素贞点燃手中的莲花灯,一盏盏地放入了面前的池塘之中。
小青走了过来,看着远去的的灯问:“姐姐为何在这里放花灯?”
白素贞仰头道:“月圆了,又到了十五。”
小青抱着肩膀蹲在她身旁,跟她一起放花灯,笑道:“同样是十五,上元灯节就那么热闹,这平日里却冷冷清清的。还真是那个什么物是什么非。”
白素贞点了点她的头,“物是人非。”
小青不以为意道:“所以说还是我们妖精靠得住,就没有听过“物是妖非”的!”
她自水中取出了一盏花灯,好奇地问:“这花灯上有字啊,姐姐你许愿了?我瞧瞧,但愿人长久。姐姐,你写错了,应该写“但愿妖长久”才对。咱们妖才是真的长情,同样的十五月圆,也只有姐姐会在今日以灯祭月。等等,姐姐,你看那是什么!”
白素贞顺着小青的目光抬头看去。只见半空之中,一盏又一盏的孔明灯飘向院落的上空,如同点点星辰。
白素贞看着夜空中的孔明灯,眼眶有些湿润。
小青站起来,伸长脖子望着:“姐姐,那灯下的长幡好像有画,还写了字!相见时难……”
白素贞柔声接话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只见那一盏盏的孔明灯上,四面都写上了‘对不起’三个字,灯下的长幡则题着白素贞诵读的诗。
小青莫名其妙道:“这写的什么意思啊?”
白素贞掩着嘴笑道:“他想见我。”
小青瞪大眼睛:“他?姐姐你是说,这是那墨青写的?这墨青真狡猾!你不会真打算去见他吧!”
白素贞抬头看着天空中徐徐远去的孔明灯,并没有回答。
远处,景松也沐浴在夜色里,注视着白素贞。
他突然将杯中酒饮尽,掐灭了手中的花灯,冷笑道:“但愿人长久?呵呵,好笑!这世间之人能活几年!”
梁府。
胡可心从梁俊的府邸出来,在他的搀扶下走上马车,两人举止亲密。林若海藏身在一棵树后观察着,不久便紧跟在后。
马车一路向前,胡可心挑起车帘,余光忽然看到了车后跟着的林若海。
放下车帘,胡可心眼神阴鸷地想:看样子这莽汉既不为我所惑,又刻意以我为敌,哼,那我只好送你去阴间办案了。
她手中捏起法诀,朝马车外一指。一道光没入了林若海的身体里。
林若海胸口一痛,愣神的功夫,马车已经跑得不见了。
夜深人静,街上见不到半个人影,前方的路似乎被夜间的浓雾盖住,走着走着,街口突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哭泣声,只隐隐可见一女子婀娜的身影。
林若海正要上前,忽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大惊之下回头,却发现身后站着的是法海。
巷子里哭泣的女子,顿时化作一股青烟,消散开去。
林若海看着法海,皱眉道:“和尚,你干嘛?人都跑了!”
他伸手就要抓向法海,法海却轻轻拂开他的手臂,神色严肃地盯着他道:“你身上有很重的妖气。”
林若海气得跳脚,居然还敢说他是妖!真以为他奈何不了和尚吗!
法海知他误会,解释道:“我并非说你是妖,只是那妖在你身上种了妖气,怕是要对你不利。”
“你什么意思?”
法海道:“妖孽若是看上了猎物,找到他,会在他身上标记出气息。所以蜈蚣精会赠送那些孩子香囊,而你身上也有狐妖的气味。”
林若海摆摆手,退了一步道,满眼的不信任。
法海道:“施主仔细回想,上次贫僧告知施主蜈蚣精一事,可曾有半句虚言?施主行至这无人之处,可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
林若海回忆了下,刚刚是有个姑娘在哭!他快步走到巷子口,整个巷子空空如也,哪里有人哭?林若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法海从僧袍中取出一柄伏魔剑,递给他说:“妖孽最擅长变幻形体、蛊惑人心,你们肉眼凡胎,自然不能辨识。这柄伏魔剑,对妖气最为敏感,贫僧借与你防身。”
林若海疑惑地道:“你不是消遣我吧?”
法海摇摇头道:“此剑遇到妖孽便会发光,警示主人。若至夜间,妖力最强之时,它也会法力大增,能自动出鞘,斩妖除魔。”林若海嗤了一声,转身便走。法海几步赶上,将伏魔剑强行塞到他手中。
林若海心道这和尚好生奇怪,罢了,反正不要钱,带回去做个摆设也好。
他接过伏魔剑,道了个谢,转身离开。法海看着他的背影,神色却依然凝重。
林若海边走边端详伏魔剑,上面的梵语经文他不知何意,却觉得这剑看起来还满唬人的样子。
就在他端详伏魔剑的时候,一只九尾狐狸尾随而至,利爪向他抓来。伏魔剑忽然发出一道光芒,脱鞘朝后飞去,扑过来的九尾狐就地翻滚,瞬间消失。
宝剑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飞回鞘中。
林若海则诧异地看着伏魔剑,警惕地四下看了看,什么都没瞧见。
另一条巷子里,被伏魔剑重伤的胡可心突然化出人形,面色痛苦地捂着胸口。
夜深人静,白素贞在窗前细细摩挲着手上的香囊,微微发神。
深蓝色绸底上绣了几朵绢白色的梨花,樱红色的丝绦静静地垂挂在下面,素雅简洁的香囊中心用浅青色的绣线纹了一个大大的“青”字。
“咚咚咚——”
三声规律而响亮的敲门声打断了白素贞的发神,她慌慌张张的把香囊藏到背后,故作镇定的轻声说了一句:“进。”
“回蜀的舟车已经备好,我们明日便走。”景松推门而入,对白素贞说道。
“明日?这么急啊。”白素贞冷不丁回神,惊呼道。
景松解释道:“早些回去,早些安心。”
“可是……”白素贞迟疑的说。
“可是什么?”景松不解的看着她。
“总得跟大家告别吧。”白素贞美目微垂。
“你来临安的日子不长,认识人不多,你跟谁道别?”景松挑眉问道。
“我……我得跟小青说一声。”白素贞支支吾吾的说。
景松闻言轻笑一声:“小青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肯定闹,不准你走。你还不如回到峨眉之后给她写信,邀请她来峨眉做客。”
白素贞着急的提到:“那……那招摇,还有晗光,西山主他们,我得跟他们说一声吧。”
“那……我陪你一起去辞行,完毕便走。”景松适时提议道。
“那个……还有临安城的林捕头夫妻呢!”白素贞心虚的补充说。
景松无奈一笑:“那明天一并去说,如何?”
白素贞心烦意乱的搅着身后的香囊,眼神不敢与景松对视,她咬了咬唇,最终沉默的点了点头。
“素贞,你背后的是什么?”景松临抬脚出门的时候,转身回眸的时候瞥见一抹红色的虚影,他好奇的问道。
“啊?没什么,没什么的。”白素贞神色紧张的催促道:“时候也不早了,景松,早点休息。”手忙脚乱的将门扉关上。
待确定景松走后,白素贞才松了一口气,将背后的香囊藏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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