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 姜夔
金谷人归,绿杨低扫吹笙道。数声啼鸟。也学相思调。
月落潮生,掇送刘郎老。淮南好。甚时重到。陌上生春草。
江岸暮光 廊桥夜色金谷园是西晋时代天下第一大富豪石崇的园子,其中有很多金银珠宝,还有美女绿珠,是达官贵人来往的私人会所。姜夔身为清客,自己没有多少钱,但是他的很多朋友,名气大,又有钱,比如范成大。“金谷人归”,这个“金谷人”不指石崇,而指石崇的宠姬绿珠,实际代指词人姜夔自己的情人。“金谷人”三字,暗示这位情人的身份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姬妾。“归”是动词,作用是让主人公出场。这个“金谷人”一临场,画面便鲜活起来,一切变得充满生机。“绿杨低扫吹笙道”,杨柳的枝条越来越长,在路边低垂,风吹过来好像扫地一样。富贵人家的园子,一定要有音乐。什么样的音乐呢?《诗经》“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吹笙”两字是语典,表示宴宾之乐。但宋词里的“吹笙”又往往与爱情有关。周邦彦的《少年游》里说“相对坐调笙”。周邦彦提举大晟府,是朝廷首席音乐家,姜夔则是民间第一音乐家。音乐家不能没有知音人。这词里,“吹笙”二字,大约说的也是“小红低唱我吹箫”一类的故事,姜夔和情人两个在绿杨之下,以音乐“琴瑟友之”。春天适合歌唱,适合恋爱。姜夔和爱人是一对知音,互相欣赏。《诗经·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为了兴起下两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春天来了,小鸟在河边的小洲上歌唱求偶。连小鸟也有爱情,何况人呢?这是《诗经》的思维方式。但是姜夔的词里是反过来说,“数声啼鸟。也学相思调”,连这些小鸟也在凑趣,跟在后面唱相思的曲调。这首词写的便是相思。上片写两个知音人在一起的美好。
过片“月落潮生,掇送刘郎老”是转折,情绪陡然变得惆怅。月亮落下去,潮水升上来,好像《春江花月夜》的开头“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月亮从升到落,潮水从无到有,其中便有时间的交替。诗人对时间过于敏感。才子和佳人是不可以老的,但终究要老去。美好的时光总是走得特别快。“掇送”,即催送。“刘郎”,指刘晨,这里代指词人自己。“刘晨阮肇到天台”是中国古代著名的仙话故事,说刘、阮二人在天台山上与仙女邂逅,过了一段非人间的美好生活。“掇送刘郎老”,说明时间过去许久,美好的爱情故事恐怕也将画上句号。“淮南好”,这里的淮南大约指合肥,姜夔另一首词里说“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唐诗宋词有以神女、仙女代指娼家的传统,住在肥水之畔的女子,其身份也有可能是歌妓。“淮南好”,是说两人在淮南相见的美好。但“甚时重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从前的淮南?只怕是回不去了,只怕回去了也没甚么用。不能相见,便只能怀念。“陌上生春草”,出自汉诗《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李后主的词“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也是一样写法。分别越久,离开越远,心里越是放不下。陌上生出的是无尽的春草,心头生出的是无尽的相思,教人如何剪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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