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岁的弟弟终于要结婚了。弟媳还是个博士生,比三本的小弟高出了好几个台阶。
我们一大家子开心不已。远在上海的阿姨特意去店里买了一身喜庆的套装,上红下黑。红底的褂子上开满了富贵牡丹,一条黑束口裤松松地垂着。
阿姨一脸幸福地笑,看得我心酸不已:多像一条睡裤啊,不过没关系,婚礼上不会有人关注她。
阿姨今年刚刚60岁,两颗下门牙却已掉了。笑起来露出长条形黑黑的缺口,配着她满脸的皱纹,特别得不齐整。
每次照相时,阿姨总是一本正经地左手握着右手,自然交叉垂在胸前,那并不是她特别在意仪容,只因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只剩半截了。
记忆中的阿姨是个美人!
我在小路低头静静地捡着树叶,一抬头就看见从拐角处转过来的阿姨,笔直高挑的身材,白底碎花裙随着她身形的移动飘啊飘,一路飘进我的梦里。
她对着我一脸春风抚柳般地笑,宠溺地叫我小名,从她时尚的挎包里抓糖给我。
这么美的画面,周围的景物已经被时间洗得褪了色,独留轻纱一样的阿姨荡漾在我的记忆中。
对赚钱的渴望,让阿姨收起了她的珍珠项链,外婆给的黄金耳环以及各种各样,颜色艳丽的假戒指。
80年代,姨夫在轧花厂上班,阿姨也进厂当了一名家属工。
厂里把收上来的棉花轧去籽后成捆地扎好,再让人将这些捆好的包扛到车上运走。
“扛包”的重活也只有附近的农民愿意去做。阿姨是零星的几个“扛包”工人里的西施。
后来轧花厂倒闭。阿姨更忙了。
当我的姨夫早晨还在捧着茶杯,喝着早茶,不时从鼻子里打几个响亮的喷嚏时,阿姨已经在农民的田间地头帮工好几个小时了。
每年的6月左右,是收油菜籽的季节。也是油厂里雇短工的季节。油厂要榨新油了。
油厂的活更苦更累更煎熬。
于是,暗夜12点,野草出没的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有了阿姨来回深一脚浅一脚的碎步。每天12小时泡在40多度的高温里,熏得阿姨白的平展的皮肤像块黄豆腐皮一样揉在脸上。
后来,阿姨随姨夫去了镇上一家大的轧花厂。
上了一段时间班后,她的右手食指和拇指就没了一半。听说是擦机子时睡眠不够的阿姨不小心将自己的手塞进了转动的机器里。
好多年,阿姨的右手是我讲不出口想不起来的一片虚无。我总是走在她的左边,也总是看向她的左胳膊。
而阿姨,也尽量不使用她的右手。我们仿佛都不约而同的默认了她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阿姨依然给别人打工,没一天休息。
这种劳累的日子直到半个月前才结束。
她在给足浴店烧饭洗毛巾的时候,先是腰疼再是腿疼,后来腿疼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表弟和姨夫一直对她咆哮让她停工。她絮絮叨叨:“我现在成了他们的负担了。我花费不高,退休工资够养我自己。你姨夫他要喝茶抽烟,花费高啊!”
我对表弟说:“你妈不打工挣钱,马上连白米饭都舍不得吃了。”
哎。。。
我的阿姨,辛辛苦苦地挣钱,却吃了一辈子我们没啃干净的果核、西瓜皮。
我有时候会恍惚,阿姨的这种自我牺牲是不是与生俱来的,是不是由于她生在了上世纪三年自然灾害时期。
可外婆说,那个时候的阿姨,白白胖胖肉嘟嘟的,和其他面黄肌瘦的婴儿一比,就跟满月一样让人眼前一亮。
我的阿姨,总是在跟我视频时,要惋惜一下那些本来属于她的红艳艳的票子。
这个时候,她满头大汗的孙子就在旁边吵嚷:“奶奶,我的衣服脏了,去帮我洗一下。”
每次,她都是满面笑容的急忙应声而去,视频也忘了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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