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道要写自传开始,我一直是抗拒的,不愿也不想去写。我一直都认为我的家庭、家庭中的每位家人没什么好写的,平平淡淡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小时候对父亲基本没有什么记忆,反而对爷爷的回忆更深一些。听我娘说,在我两岁时,死活不回爸爸妈妈在老家之外的新家。没有办法,他们把我留在了老家,跟着爷爷。儿时的记忆基本全是在老家的时光,印象最深的是跟着爷爷去磨面的地方,那种手推的木制车,一边放着我,另一边放一袋麦子,回来时变成一袋面。作坊里面轰隆隆的机器声,还有风吹起来的大长布带子,都让我充满了好奇与乐趣。
大约五岁时回到了爸爸妈妈的家。对爸爸的印象就是喝酒,家里三天两头的聚了一堆人,喝酒划拳的声音震耳欲聋:螃蟹一,爪八个,两头尖尖这么大的壳…爸爸是逢喝必醉的。
爸爸不爱笑,很严肃,周围的小伙伴都害怕他。周围的街坊们教唆我,把爸爸的酒藏起来,这样他就不喝酒了。弟弟不敢,我把他的酒瓶藏了起来,还是没有阻止他喝酒。
小时候最开心的就是盼着过年。只有过年了才有好吃的,才能见到糖,还能放鞭炮。到了晚上,爸爸会搬个凳子到房子的最西头,开始放好多好多的烟花,大家都出来一起看,每到这个时候感觉无比的开心与自豪。
记得我在离家七八十公里以外的东营上学时,有一次因为身体不舒服,去找班主任请假回家。班主任上前来摸我的额头,当时我吓坏了,感觉受到了侮辱,一路哭着回了家。爸爸看到我后,以为我是因为恋家(我一直不愿离家住校)。对我说:“长大了,还能总这么恋家吗!那哪行!”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爸爸的爱与温暖。
爸爸很懒,家里的活儿包括外面的农活都是妈妈干,他除了上班就是喝酒。但爸爸其实非常手巧,那时候没有空调,他自己设计安装的小风扇,正好在床的上方,小小的风扇吹的风不大不小,又凉快又不至于吹感冒。
原先家里都没有洗澡的淋浴,爸爸自己安装了一台小泵,装上锅炉,冷、热水管线,于是我们家比别人家都早早用上了淋浴间。平常家里的电线、电器的安装都是爸爸自己来,感觉爸爸就像家里的修理工一样,有他在,所有的家什我们都不用操心。
爸爸是典型的“隔辈疼”。大姐、二姐家的孩子基本都在我们家,有一次他拿着一把口琴,吹给他的外孙听。我才知道原来爸爸还会吹口琴,他说他还会拉手风琴,遗憾的是,我们从来没有看过他的展示。
有一次我在翻看爸爸的电话本时(他有一个专门记家人电话的本子),看到爸爸记录的:我生儿子时的出生日。那一刻,我真真地感受到他是惦记我的。
随着我们越来越大,爸爸也越来越老了,脾气也越来越“绵”了。不变的是,妈妈与他的伴随一刻也没有停过,每次回家妈妈总是唠叨他,照旧会向我们告状,于是我们一起“控诉”他。这时的他总是笑着说:行了啊!就赶不上你们娘们的!说完也总会坐到院外的大树底下去乘凉喝茶。
直到去年8月23日,爸爸查出胰腺癌晚期,他的症状是腹部疼。其实在这之前他的胃口已经不如从前了,但我们只是以为年龄大了不爱吃油腻的属于正常。当这个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和妈妈总是偷着流泪。
永远忘不了爸爸见到他的妹妹时,就像个孩子似的委屈地哭着的样子。他总是说,自己得的不是一个好病。这边的医生不建议做手术,说期限不会超过六个月。我们也咨询了北京的医生,给出的建议是一样的。我们试图用中医的方法来延迟他病况的发展。但现实是病灶发展地太快了。很快的他就不能自己走路了,他的疼痛也在加重,从使用止疼贴到吃止疼药片,随着药量的加大,用药间距的缩短,他的进食也越来越少了。而我们只能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12月1日他再一次住进医院,除了偶尔喝一点羊奶粉,他已经不再吃饭了。他的腿脚肿的穿不上之前的鞋子,我给他买的超大的棉拖鞋。他高兴的赶紧穿上,听我娘说,他穿上这双后,又要穿另一双,说那双好。爸爸还是那么喜欢“臭美”,原来我的臭美是遗传他的。以前每次给他买了衣服,他就赶紧穿上试试。
之前他从不躺着,晚上也总是坐在轮椅上。在住院第二天的时候他要躺着,之后一直到15日离开。在这15天中,我们轮流着陪着他。二姐说从来没有这么近的伺候过他,你从来没有这样地触摸过他。
在他还能说话时,我对他说:“爹,你和我们说说话呗。”他说:“没啥说。”“你就不惦记我娘吗?还有我大姐,还有你儿子呢?”“惦记啥呀,都挺好的!”直到最后也没有说过啥。越到最后,他越来越喜欢干净,他也变的越来越干净。有一次我给他擦洗的时候,他高兴的说:哎呀,这好孩子,这孩子好。
有一天晚上,我们三个(二姐、我、弟弟)吃完晚饭后回到病房,当我们走到他跟前时,他先是盯着我看,他很用力地用眼睛看着我,一直不肯离开,有不舍,有惦记,还有告别…好长时间后,他又去找二姐,最后看向弟弟…他从来没有这样地看过我们!我多想就这样让他看着我们…
爸爸在的时候,我嫌弃过他,怨恨过他…现在他离开了,我才知道什么是离开了!
再也看不到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们忙来忙去的样子;再也没有机会给他买他最喜欢的茶叶,再也看不到他一边高兴地接过,仔细地打量,一边还说着:花这些钱干啥呀…
我知道,无论我多想他,他都回不来了,这让我更加痛苦与悲伤。我特别想对他说:爹,谢谢你!!!我想你!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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