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玄坛庙

作者: 杨亚君 | 来源:发表于2018-05-05 23:05 被阅读15691次

玄坛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我家住在五院。五院的前身叫做“仁济医院”，它坐落于南岸玄坛庙的友于里，在玄坛庙的山上。

60年代坐落于玄坛庙山上的五院全景（陈雪妮提供照片）

小时候，我们买菜、买肉、买米、买煤都要到“街上”去买，而“街上”就是指玄坛庙街上。

五院住院部外面，我们从这里下山到玄坛庙

从五院沿着一大坡梯坎下山，途经黄家巷路口、茶厂的围墙、友于里11号那个独特的小院，然后到了岚垭亭。岚垭亭有一排穿斗房子，再往下走一段路，左边是一个有两扇黑门的大院，院里就是玄坛庙的街道办事处。从街道办事处大门外面的那一坡石梯坎下去，就到了玄坛庙街上。

从岚垭亭到玄坛庙街上途中，梯坎下左边就是当年的街道办事处（戴前锋摄）

当年的“街上”绝对是玄坛庙一带的经济中心，那里有邮局、肉店、百货公司、油辣铺、餐厅、菜市场、煤店、粮店、裁缝铺、银行、中药铺、糖果店、还有杀猪场。那里每天都很热闹，因为这一片地区的居民都要到这个地方买东西。

百货公司在玄坛庙正街上，它供应那一带居民的日用百货，大到搪瓷脸盆、大口盅、热水瓶，小到铅笔、吱胶、车笔刀，还有解放鞋、筒靴，棉毛衣、棉絮。倘若商店到了一款新的花布，一传十、十传百，连五院的年轻护士都会赶紧从山上跑下来买，不一会儿百货公司门前就排起了长队。那时候的布料以青蓝二色为多，时髦的还有军绿色，若有一段时新的花布，那就是女孩子们做裙子的最好选择。

昔日兴旺的玄坛庙百货公司，拆迁前的模样

百货公司的对面是一个国营餐厅，在那个年月完全不愁生意。每天下午卖的包子很受欢迎，鲜肉包子1角2分钱一个，汤圆一碗2角钱。餐厅的招牌菜是烧白和水煮肉片，烧白3角钱一碗，水煮肉片4角5一份。我几乎没有进去用过餐，没有机会。直到1976年我在玄坛庙街道办事处工作后，那年过年，大家到餐厅打牙祭，喝的那个果酒是橙色的，味道很甜，我怕有假，不敢多喝。记得是陈什么英（名字记不得了），平时很稳重的女孩，那天说酒是甜的，好喝，结果后来在那里拍桌子打巴掌的，笑了又哭，哭了又笑，把我们一行人吓到了。

之前在百货公司门外中间还有一个绿色的邮筒，1968年被红星民中的反到底派用手榴弹炸掉了，只留下了一个黄铜桩桩。

玄坛庙正街的一角，往前走就是邮局、肉店和杀猪场（戴前锋摄）

餐厅的左边过去是裁缝铺、邮局、肉店和理发店，还有杀猪场。再往那边走就是红旗巷小学......。裁缝铺里的师傅有张裁缝、吴裁缝、唐裁缝，理发店里比较有名的是涂师傅。

红旗巷小学出门右转，前面就是玄坛庙肉店，邮局（戴前锋摄）

玄坛庙餐厅右侧有一坡梯坎，右边是糖果店。糖果店里面的芝麻杆和牛皮糖很受欢迎，还有沙炒胡豆，2角钱一斤。在糖果店的下面是裁缝铺的加工车间，70年代后期，那个裁缝店更名为南岸服装四厂。在它斜对面是一家小百货，属于集体所有制的店，卖一些针头线脑，在计划经济年代不能与百货公司同日而语。小百货再下几步梯子就是一家日杂店，卖撮箕扫把箩兜扁担之类的。

从我记事起，大人们就把到朝天门、解放碑一律统称为“进城”，管江对岸叫“城里”。进城就要过河，因为轮渡就在玄坛庙的河边，所以玄坛庙还是我们进城的必经之路。下完了石梯坎后到趸船的跳板间，有一段路是沙地，松软的河沙肆无忌惮地钻进我们的鞋里，到了趸船上，只得脱掉鞋来一阵翻抖，把沙子倒掉。

无论是进城还是从城里面回来，走到玄坛庙河边时，常常听见杀猪场里面传来凄惨的叫声，那是屠夫在杀猪。伴随着猪惨叫还有哗啦啦的水流声，这就是玄坛庙冻绿房的那条奔流不息的小溪，汇聚到杀猪场下面的出口，形成了一股瀑布似水流，从这里急急匆匆地向长江奔去！

玄坛庙杀猪场外面，瀑布似的水流急急匆匆奔向长江（梁明星画）

从河边上完石梯后的左边坎上，就是玄坛庙粮店了。我们去买米时要凭粮票，那个年代限定了口粮，成人每月27市斤，体力劳动者是32斤。月初，我们拿着粮证（粮本）去粮店领粮票，有粗粮票和细粮票之分，粗粮就只能买包谷面或者包谷，细粮票才能买米买面粉。

每次到粮店买米很拥挤，想想也是，整个玄坛庙地区就这么一个粮店，不打涌堂才怪。粮店里始终有一股味道，我那时候理解为米的味道，后来才知道那是霉米的味道。我和姐姐去买米，先去柜台交钱和粮票，然后拿到一块牌子，再到称米的地方。称米是一个磅秤的上面有一个漏斗形的白铁皮容器，上方对准了一个闸口，工作人员拉起闸口上的滑板，米就从闸口缓缓流到磅秤上的容器里，称好后，工作人员再打开漏斗下方的闸门，米就顺着滑槽流进我们事先预备好的米口袋里了，然后给米口袋打上节，扛米回家。

银行在粮店旁边不远的一个院落里。那个年月到银行存钱的人并不多，所以银行里是不排队的。

夏天的玄坛庙码头，路边上几步梯子的围墙里是玄坛庙的工商银行（戴前锋摄）

煤店的生意永远都是那么好，从一早开门，打炭圆的机器就发出轰隆隆的怒吼声，一直到傍晚才安静。我们去买煤也要排队。小时候我们家是付力资请人挑煤，后来有人说这是资产阶级作风，妈妈就不再请别人挑煤了，都是姐姐去完成，开始一次只买50斤，从玄坛庙挑上五院，渐渐加码，后来可以挑100斤了，我姐姐那时候也只有13岁14岁的年龄。

煤店的对面是一个中药铺，中药铺的前身是一个照相馆，60年代中期，相馆搬迁到了弹子石。而煤店的旁边，上几步石梯，就是玄坛庙联合诊所。虽说玄坛庙上面有仁济医院，但玄坛庙的联合诊所还是很有特色的，那里有大名鼎鼎的陈在然先生。陈医生对跌打损伤有一套祖传治疗秘方，记得我小学的时候脚崴了，脚背都肿了，外婆告诉我去玄坛庙联合诊所找陈在然。到了联合诊所，看见邻居小梅的妈妈肖嬢嬢。肖嬢嬢问：“亚君，你啷个了嘛？”“脚崴了，肿了，婆婆叫我找陈在然看”。肖嬢嬢帮我挂号后就把我带到了一个诊室：“陈医生，这是我邻居的小孩，麻烦你帮她看一下。”我转身看见那位中年医生笑眯眯地看着我，我连忙说：“我要找陈在然看病”，那个医生笑着说：“我看不可以吗？”“婆婆说的一定要找陈在然看病。”结果肖嬢嬢听见了又连忙过来告诉我：“这就是陈医生了。”陈医生看了我的脚，给我开了两副中药，告诉我回家熬水泡脚，我泡了两次脚就好了。几十年后，我女儿的脚崴了，她的好朋友同班同学陈思直接带她到爷爷那里去拿了一小瓶药酒擦脚，也是很快就痊愈了。陈思的爷爷就是当年给我看病的陈在然先生。

玄坛庙正街到河边的路上，下完梯子往前走的右边就是当年的煤店

从河边的渡船下来一直往上，经过了煤店再往上走，在梯坎的右边还有一个茶馆。茶馆里面烟雾缭绕，坐着的都是男人，一个个叼着叶子烟杆，啪嗒啪嗒地抽着，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味，让人的视线混沌不清。我从茶馆门前路过时，只听得里面的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惊堂木敲得啪啪啪的响。

我第一次到玄坛庙街上买肉是文革期间，买肉要凭票。那时买肉叫“割肉”。那天中午，爸爸喊我到玄坛庙割肉，我从五院一路小跑到了街上肉店门口，已经有10多人排着队了。我那时候才读小学，也没有割过肉，就认不得哪块肉好。那个卖肉的粗声大气问我：“买那块？”慌忙中，我指了一块肉。当我满头大汗地回到家，隔壁邻居看见我拎着的肉，大声武气地喊我爸爸：“杨伯伯，你们亚君买了一块槽头肉”。

写“茶园”的地方以前是玄坛庙的肉店（杨亚君摄）

当年玄坛庙菜市场的菜是由费家湾、印坝子和斑竹林生产队供应，每天清晨5点多钟送到，那绝对是绿色无公害蔬菜。

说起了玄坛庙，冻绿房5号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它坐落在玄坛庙正街的端头，面对玄坛庙菜市场。那是一座木头的穿斗房子，一楼一底。客厅正对街上，也叫堂屋，有一对半截腰门，可遮挡路旁行人的视线，但又不影响空气和光线的进入。门外左边有一个消防水池，大约有1.5米深，天长日久，水池外面长满了青苔。穿过客厅里面有一个天井，主人在那里养了一些盆栽和花，天井右边是厨房。客厅后面和楼上是卧室，楼上的卧室外面还有一个阳台，可以晾衣服被子。在客厅的地面曾经用瓷片镶有“太平天国”四个字，文革期间派出所的罗户籍看见了说：“太平天国怎么在地上踩哟”，结果这家的儿子们就把这几个字抠掉了。街坊中有个小孩，小名叫鸡蛋，大名叫石辉王。罗户籍说：“你是啥子王哟，啥子个石灰王哟，叫石王辉，”从此改名叫石王辉。

冻绿房5号的左边有一个巷子，我的同学谢厚富、梁淑兰就住在那里。从冻绿房5号的左边石梯往上走，靠近南苑的路边，我的同班同学刘德建、陈普林就住在这里。

从玄坛庙街上到牛草坪有三条路。背对玄坛庙菜市场，以一条溪沟为界，沟的右边是新院巷和新院村（也叫夏家院子）的一片房子，沟的左边是冻绿房。沿着新院巷的那条路上石梯可以直到牛草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