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时候,母亲带我去穿耳洞。但她事先没告诉我,只说是去凤婆婆家走走。
凤婆婆七十岁不到,头发已经全白,但腰不弯背不驼,喊一声全村人都能听见。所以有人说,她的头发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熬白的。
可是没办法,这是她的职业。有关于她的“神力”,村里有很多传说。比如邻居阿娘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问了她,才知道是十几年前过世的阿伯在那边受了穷,来要供奉来了;又比如,刚过世没几天的五大爷上了凤婆婆的身,结果把他家小儿媳偷婆婆金镯子的事情给抖搂了出来……
所以,这一路我是走得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得罪了哪一路鬼神。
她又离群索居,独自住在山脚下。狭窄的小道旁,杂草没过脚踝,落山风吹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语。要不是母亲押着我,我是决计不会来的。
进了她家的门,母亲在院子里喊了几遍都不见有人出来,正要走,内屋传来低哑的女音:“来啦,来啦!”然后闪出一个鹤发童颜的老妇人,额头上涂着黑色的锅灰,下身系着一条花里胡哨的围布,手里还拿着一截细木棍。看这阵仗,大概正在“作法”。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往院门的方向退了退。
母亲和她嘀咕了几声,她便过来拉我。她的手冰凉,又惊得我一哆嗦,“神力”不会就这么渡给我了吧?!
拉我坐下后,她拿出了三样东西:一枚小缝衣针、一个白煮蛋和两根细竹签。缝衣针在灯下闪着银色的光,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它,总觉得一不留神,它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到我的身体里去。
凤婆婆一边剥鸡蛋,一边问我:“几岁啦?”我抬头望了望母亲,母亲像是铁了心要把我交出去一样,努努嘴让我快答话。
“八……岁。”我说得很轻,谁知道凤婆婆听了却大笑起来:“阿拉囡囡是个大姑娘啦!”
我很纳闷,这“老巫婆”怎么就相中了我?
剥完了鸡蛋,她站起来,用力揉我的耳垂,有点痛,又有点发烫。整个过程我的脸贴着她肚子上的围布,怎么有股红烧肉的味道?
不等我细想,她就把鸡蛋塞过来:“大口吃!”我不敢怠慢,赶紧咬了一大口,鸡蛋真香啊,嘴里正嚼着,觉得两边耳朵先后被那双搓得温热的手触碰了一下,下一秒,母亲就开始鼓掌,“好了好了,囡囡现在变大姑娘了。”
凤婆婆也看着我笑,那笑容像是夏日的风拂过冬日的水稻田,蛰伏在水里的小生物纷纷冒出头来。而我还是懵的状态,一直等到她拿着细竹签插进被缝衣针穿出来的两个洞里,我才意识到从此以后我就是有耳洞的大人了。
回去的路上,我问母亲,“凤婆婆之前是在作法吗?”母亲愣了一下,笑着说:“不是在做红烧肉吗?还在土灶中间的汤罐里给你煮了个白煮蛋。”
这就是我小时候穿耳洞的经历。如今竹签已落,凤婆婆也早已故去,但两个耳洞却好端端地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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