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哥吴雪帆,嵊县傅家山下人,也是要把父母给他定的婚约来解除。他父亲说「这种话我是说不出口。」吴雪帆自己便去马岙村和女家的长辈言明,女家的长辈很看重他的,他们末了说「可是不知道女子的心会怎样想呢?」吴雪帆只得和那女子亲口说去,两人在楼上房里说了半天。乡下人从来没有这样的,家里人以为两人已经明白了和好了,听吴雪帆说要女的去读书,便欢喜答应。那知吴雪帆是为使她思想可以开通,会晓得解除婚约于两人都是好的,并不是为嫌憎她。
吴雪帆送她进嘉兴妇女补习学校,暑假寒假接她回家,上船落车住旅馆,吴雪帆处处照顾她,敬重她,家里人看了两人信来信去双双行旅着实惊喜。
如此两年,女的毕业回来,两人到三界渡头,去家只有五里路了,她要在江边麦田塍上坐一坐,忽然流下泪来。她说「你不用间。此刻我哭泣,心里很静的。」随即她收了泪,低头道「你是待我好的,我做人也无怨了。学校里先生一次教唐诗,是『知君用心如日月』,当下我就想到你。可是读到下一句『事夫誓拟同生死』,我哭了。我没有这样的福。现在我想想,有第一句已经够了。我总总依你。」
说到这里,她又流下泪来,却抬眼向吴雪帆一笑,她坐在田塍上,一种谦卑柔顺都变得了是端正。她说「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它是对的,它是好的,只因为它是这样的。此后我仍旧记得你,如同迢迢的月亮,不去想它看它,它也总在着的,而房里是我在做针线。我也不说谢谢你的话了,今日纔知道人世的恩情原来还有更大的。」
到家她就同母亲取了庚贴还给吴雪帆。
其后男婚女嫁,吴雪帆抗战时期死在严州,灵柩回里,女的去祭拜,似祝似诉的说「十五年来我没有当你离开了呢,还是没有离开?今后的十五年或二十年三十年里,我也不去想象你死了没有死了?从前我从你知道爱不是顶大的,现在又从你知道生离死别也可以很朴素。今天来在你灵前的,仍是当年的马家女,此刻我哭泣,已不是人间的眼泪,你不用问,我也刚刚还以为自己是不会流泪了的。我给你上香,袅的烟是亮蓝的,我给你献茶奠酒,如同你对我的有礼意。」
祭毕,她和吴雪帆的夫人分宾主相见,又见了孩子,坐一回纔上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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