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你儿子的电话,得知你还是走了,带着未竟的反哺之恩,带着未圆的偕老之梦,带着未了的慈父之虑撒手人寰。亲人日夜在你床前围聚,阻不住渐行渐离的灵魂,痛不欲生的哀挽,隔不断通往天国的路。你走得如此匆忙,留下的是亲友肝肠寸断的思念与悲伤。
你一向体格强健,吃苦耐劳,常年在市区及周边收废品(闲时也做力工)。靠自己的勤奋与智慧获得了不菲的收入,生活如日中天,家庭温馨美满。风云变幻,瞬息莫测,去年春节过完,你就开始了一年的挣钱生涯,先是承接打冲击钻的事儿干,手上的力气活几十年从未觉得累,而这次感觉体力不支,腰痛难忍。几天过去没有好转的迹象,只得去医院检查,万万没想到肝上有两块阴影,医生建议尽快做手术。对一个家庭来说不就是晴天霹雳?你生性急躁,从未有过任何质疑,在省肿瘤医院催着医生切除了阴影。后几次复查肝脏及肝功能正常,可是病情越来越严重,腹部越鼓越高,最后竟无法行走。经医生会诊,作全方位仪器检查,才发现肿瘤在肝与肾之间,结论是不能手术,中药保守治疗。
去年十月,偶闻此事,我去看望你。听着你的诉说,内心的滋味难以表述,既对医生的草率手术表示愤怒,又对你的遭遇及病情的恶化深感难受。看着你渴望的眼神,听着你身后的安排,让人悲涌脑海,涕噎咽喉。当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到达生命的终极时,那种绝望谁都了然于心。我能做什么呢?违心地劝说,违心地鼓励:相信中医,安心静养,奇迹定会到来。
此后,遇上知情的人我便打听,都说你的病情有所好转,心里带来些许宽慰。由此也勾起四十多年前往事的回忆……
我没有亲兄弟,你比我年长两岁,从我记事那天,就跟着你形影不离。你的家是茅草房,墙是水田泥土切成的砖垒起来的,墙面没有糊泥,土砖上的枯禾兜和草根都清晰可见,生活的艰苦可想而知。你有个慈祥善良的母亲,赐予我无私的爱,每当家有好吃的总会留与我分享。你的家成了你我生活的乐园,童年的乐趣,童年的嬉闹,童年的能干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后来上学了,你成了我的玩伴,我的保护伞,我的领路人。我从小就非常懦弱,常受人欺负,特别是外村人。你那时就表现得力气过人,顽童在这方面是最懂规矩的。有你在,那些知趣的人自然灰溜溜地离开。
正因为你对我的呵护,我才表现出胆大妄为。一次在学校的操场,我们来回地奔跑,追追打打。当你追我的时候,我心生一计,加速前跑,待你即将抓住我那瞬间,迅即定住左脚,身体向右侧一倾,你双脚来不及跨越,被我的左腿绊住,身体随惯性贴地梭了四、五米远,乐得我前俯后仰,可你却没发怒,继续一起玩闹。
星期天,大人们开工去了,我跟着你到处游逛,村中的每棵树都是我们攀爬的对象,摘苦楝子,吃桑葚、毛桃、柿子、柚子,不管生熟见什么摘什么。既要被毛虫蜇又要被树皮树枝剐,有时枝丫折了掉下来,摔得破皮流血。一天下来,玩得全身麻椒火辣,疼痛难忍。现在想来,那是童年纯真的欢乐,童年天性的释放,强壮了筋骨,锤炼了意志,拓展了思维,培养了技能,为我高中优异的物理成绩奠定基础。
我没有忘记,那年月大家都很穷,饭是计划口粮,菜是自留地里的原三观。你经常带我到野塘去踩藕,我哪能踩到多少,但每次的收获都是平分的。吃鱼对我来说是奢望,因为父亲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不会撒网,不会旷工去捕鱼,只有你会带我到池塘去摸鱼。有时的鱼太少,你会全部给我。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在一里多长的水沟里挡鱼。你在沟里,我在路上铲泥土,不慎手没捉住锹把,锹刃铲到你的腘窝处,顿时鲜血淋漓。你咬着牙,一手捂住伤口,一手在路侧抓了把油草往上一压。我呆呆地站在路上,你却一句也没骂我。
你从小练就了刚强,也练就了胆略。一次带我去菜地摘瓜,你说游过去快,我不会游泳,你就背。你刚游时,我好害怕,连忙挣脱你的肩膀,拼命地用脚蹬到浅水区,你却笑了。以后的日子,跟着你很快学会了游泳。
童年的那段时光留下了美好的回忆,但好景不长,大概到三年级时你辍学了,去参加集体劳动,而我一直读书至二十岁参加工作,从此再也没有过亲密无间的时刻。
日月盈亏周而复始,人生浮沉世事难料。一位儿时的密友就此定格在二零一七年六月二十六日,留给亲朋的只是无尽的悲痛和怀念。入殓时,听着乐队低徊哀婉的音律,看着家人撕心裂肺的痛哭,不禁潸然泪下。
出殡之日,我再送你一程,添几块红砖贴在你的椁墙上,掬一抔黄土披在你的肩背上。
多么安详宁静的新居啊,是你生前的佳选。房后茫茫的绿野任你劳作,门前清清的池水任你浇灌,东方滔滔的抚河任你沐浴,西方田田的荷叶任你观赏。你生于这片沃土,你长于这片沃土,你归于这片沃土。你与沃土相融,你与日月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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