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节至今，不到五个月的时间，我换了五双鞋。是五种不同适应的鞋。棉鞋、夹鞋、高腰单鞋、低腰单鞋、凉鞋。
这令我吃了一惊！原本以为自己依旧保持着过去的俭朴传统，绝不向当下的奢侈靠拢。不意当下已经悄然主宰了我。
我在十多岁以前，基本保持着一年一双鞋的水准。没有更多。一是母亲做不出来，二也没有材料可做。比之周围，我已经不错了，好呆还有鞋穿，以至于每年可以换新。而我的许多伙伴，甚至无鞋可穿，长时间光脚。
有了这样一杆标尺，我对当下人们的穿鞋就有点敏感。记得一次上医院吊水，看到坐在对面的女郎，来了五天，換了五双鞋。我不胜感慨！首先是感慨这个时代，真的是富裕了。与我的过去无法相比。其次是感慨现在的人，也太奢侈了吧。一天一换鞋。何必呢？后来想到，可能为了感觉？为了美？总之与我那个时代的温饱必要，完全不同了。虽然如此，我还是觉得有点过了。心下甚是不以为然。第六天我吊水作罢，不知那位女郎还换鞋否？其实换与不换，对我的震撼已然足够。
二
自那以后，五天换穿五双鞋这个意象，便时不时地出现于脑际。我也开始审视自己，发现了过多的、闲置的衣物，包括鞋子。原来自己早已富的不得了了。尤其是今年至今，不期然发现，自己居然在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中，换穿了五双鞋。居然还有的换。都是顺手从鞋柜中取出的。可见我早已顺应了时代的大潮，富而近侈了。不必感慨于那位女郎，我也一样，也在追寻着某种感觉。换季的感觉？舒适的感觉？放松的感觉？总之早已超越了温饱。
毫无疑问，这是个好时代。比之于过去，富足多了。但是物质丰富的同时，负累与烦恼是否也在同步生发？
还拿穿鞋说事，我在十几岁前，同伴中有不少被责者，原因就是费鞋。妈妈们常常恶狠狠地讲，“就是一头费缰绳的驴”。讲的是一双新鞋，没穿几个月，便开了口。这便要在以后的数月，拖着一双破烂的鞋。依每年只穿一双鞋计，则大半年要穿烂鞋。则妈妈们的话既在责备，也可惜鞋子。这话现在听来有点好玩。其实即便当时，这话也有开心的味道。母亲们并不真恨，儿女们似乎还要以之为豪。有劲嘛！力量嘛！这就是贫穷中的另一种乐。贫则贫矣，并不为其所困。
就费鞋而言，现在想来，可不是吗？以那时的材料与做工，那都是棉麻与手工啊，哪比得上今天的橡胶、塑料、真皮与胶粘，此其一。其二，以其并不耐磨又承受了不停歇的穿磨，从早到晚，日复日，怎么可能不破损？不必讲上面那位女郎一天一换鞋，只与我不足五个月换了五双鞋的频率换算一下，今天的一双鞋于我，大约只穿了一个多月。这还不計回到家中，又换了拖鞋。所以，过去穿烂鞋，必然！时间太久了，鞋子太少了。而一直穿下去，直到穿不下去，这已经不止是物尽其用了，人们似乎为这个物尽其用，再尽其用而满足，而欢欣。
那今天的频频更换，是否就是乐之又乐呢？恐怕并不尽然。先有应季应时的费心，后有归置旧物的烦劳。更重要的好像是，个把月的穿用以后，变型了，没型了，不知应该如何使用了。今天穿的是型！而况即便鞋还有型，社会上又有新的型流行，那还要赶这个潮流，那就要不断地换。许多时候，甚至不为应时，只为追型。累不累啊？女郎们当时可能不太感觉，经我在此一加点示，累的感觉是否立现？
还有，变型的鞋子、过时的鞋子，怎么办？放着？放哪儿？鞋柜已满，堆不进去了。丢掉？着实可惜。好多人其实也心存遗憾。几百块钱的东西啊，也就穿了不几天！送人吗？送给谁？无人接受啊。这就是个人的尴尬。虽然最后还是要扔掉，但是平空给人增添了负累，包括心理负累。物未尽用！物未尽用呀！一直讲究物尽其用的中国人心存不甘！这就是富足的双重困扰。
这不是个小问题。不讲需要我们分出一份心思来应对，专讲它已调动着社会。需要一份专门的力量，来处理人的废弃物了。这又是社会负累。这又是富足社会生出来的新问题。
大家都看到了吧，今天的环卫，早已成为一个庞大的行业，许多高科技都用上了。其所耗费的社会资源，足可与某项社会生产相比。这还是个小问题吗？
三
对此，我心怀忧虑。以上讲的是鞋子，实际上我们的废弃早已是全方位的了。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废弃超越了生产的频率。那又逼迫着生产去生产“废物”。这就可怕了。废弃呼唤着生产，生产制作着垃圾，社会将不胜其劳。这既是巨大的资源耗费，也是巨大的社会浪费。我们被消费主宰，还得为消费收拾战场。一方面是生产，一方面是消毁。刚刚生产，就要消毁，生产越快，需要的消毁越力。人被自己弄迷糊了。不知所从，不知所终了。
这个问题，远比过去的吃不饱穿不暖更让人忧心。
一方面是生产之忧，如塑料袋之类的一次性用品，明知是垃圾，而且还是有害性垃圾，却不可能那怕是减小生产之规模。其次是隐在的一次性用品，比如那些户外的广告牌匾，户内外的宣传标语、宣传画等，也包括所有的包装，能不生产吗？还有我们认为的必须品，比如小汽车，眼看着满大街了，可生产还在加速。它放哪儿呢？现在的大街小巷，已经是一辆挨一辆的汽车了。
第二方面是消费之忧。人的用度一旦超脱了基本实用以后，其所生发便无边际了。此种沒有边际的要求生发，大多并非美的扩展，而是欲望的膨胀，包括了爭奇斗胜、攀比虚荣等种种人性劣根之滋长。这不仅堪忧，而且可怕了。我们有个词，叫欲壑难填，莫非今天真的应验了？
所以我想呼喊一声：少点垃圾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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