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我今天是走的什么运,偏偏这么早就碰上了太后,心里顿时慌成了一团,忙不迭地跟在他俩身后跪了下来,头则压地低低的,盼望着太后不要注意我才好。
然而事情总是在你最不希望它发生的时候发生,那个叫兮若的宫女指着我道:“回太后,簪子多亏了这位姑娘捡着了,否则兮若还真不一定找的着呢。”
“哦,哀家想也是,兮若这么笨,能找着还挺稀奇的。”太后一边笑着数落着宫女,一边款款向我面前走来,“这姑娘看样子是宫外来的吧?哪一家的女儿呀?”
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应答,倒是寇公公反应快,忙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这位苏姑娘是江南织造来送宫里订的货的。”
“江南织造的苏青桐?”太后的这一句虽然声音不大,倒着实把我吓得变了脸色,结结巴巴地答道:“正,正是……”心里想着她怎么会知道我名字,莫非她早就注意到我了?
只听太后笑道:“瞧把这小人儿吓的,我一个老太婆还会吃人不成?快快起来吧,我早就听皇儿提过你,如今一见还真是觉得亲切得很,看来咱俩还是很有眼缘的!”
“谢太后。”我小心谨慎地站起身,仍不敢抬眼,心里揣测着这老太后到底认出我没有,正忐忑间,太后居然走过来携住我的手,“嗯,生得挺乖巧伶俐的,哀家很喜欢,我皇儿的眼光不错。正好,陪哀家去赏梅,也好解解闷。”
“是——”我蚊子哼般答着,不情愿地跟着太后走着,心里直嘀咕:看来这老太太可能真的不记得我了,想来我和她仅见过短短的一面,且那日我又化了很浓的妆颜,只看几眼确实未必能记得清楚。何况太后这一年来似乎老了许多,原本还容貌丰润的她不仅白了几乎一半的头发,眼角也多了太多的鱼尾纹,仿佛她不是老了一岁,而是十年一般。
到梅林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早已熙熙攘攘地坐满了人,使原本就不大的花园显得更加拥挤。慕容楚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了最高处,许多红红绿绿粉粉紫紫的佳人欢声笑语地分列在两旁,莺声燕语好一派热闹景象。
见太后到了,皇帝赶紧站起身来迎接,一众的妃嫔也纷纷跟在后边,离皇帝最近的女子梳着牡丹髻,皮肤白皙,似一个蜡人般干净清丽的女子。皇帝见我出现在太后左右,掩饰不住的亮光在眼中闪过,我赶紧回避开,只装作没看见。
倒是那女子说了话:“母后这会子才来,再多等一会儿啊,皇上都该急哭了。”
太后笑道:“你这小妮子可是怨哀家,哀家年纪大了走不快,又偏巧在路上落了簪子,幸亏被苏丫头给捡着了,说了会子话,就来晚了,难道你还要怨我这老太婆么?”
“臣妾哪里敢?”那秀丽女子赶紧道,“臣妾是怕母后不来了,让臣妾空欢喜一场。”
“你这张嘴就是甜,呵呵呵呵!”
见他们一来二去地对着话,我颇为不自在,也不知道林依依在不在场,倘若在的话,难保她会折腾出什么事来。
一旁的寇公公用手肘碰碰我:“还不叩见皇上和皇后?!”说着他和兮若已先行跪了下来,敢情这女子原就是皇后,就是楚心急火燎赶着要回去娶的女人,果真是既美貌端庄又讨人喜欢,我心中不由一酸,赶紧也跪倒,嘴里喊着:“民女苏青桐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慕容楚刚要上前,却被皇后抢了先:“这就是苏妹妹吧?听皇上老提起你呢,快起来快起来!冬天里地上凉,别跪出病来。”说着就要搀我,我受宠若惊,更是怀疑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劲儿。不料没等我反应过来,太后又发了话:“苏丫头今天要陪我,就坐我那边吧。”
皇后懂事地点头:“小寇子,还不快添了座椅过去,好生照顾着姑娘。”
寇公公毕竟眼活脑快,眼瞧着我这般一无出身二无背景的女子竟受到这样的礼遇,马上换掉最初冷冷的表情,殷勤起来。
皇帝有些遗憾地看着我走开,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上,然而,我却更加乐意这样,少了许多痴痴缠缠。
一干人等坐定后,皇后温婉地问道:“宫里的姐妹们都到了么?”
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除了月子里的德妃外,连不该来的都来了。”这话明显就是冲着我说的,远远望去,竟是今日才见过的淑妃。
皇后的脸色立时变了:“妹妹这话可说的有趣,席上哪一位是不该来的,妹妹倒说说看。”
“哎哟!皇后您可别这么认真啊,我这张嘴就是管不住,随便说说的,没过脑子,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啊……”淑妃得意地晃着脑袋,一副风光无限的样子。
“说话不经过脑子就少说点,没人当你是哑吧!”这一声不是皇后说的,而是皇后身边的慕容楚。慕容楚早已铁青着脸隐忍着不发作,声音冰冷如铁。
淑妃登时收了声音不敢再说话,翻了翻眼睛缩回了座位。
太后体贴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苏丫头你别太在意,那孩子就这样,从小被宠坏了,她爹爹是兵部侍郎,平日里没太多时间管教女儿,一有空就想着法子怎么宠怎么惯了。”
我抿嘴一笑,表示不在意,心里倒是轻松的,林依依还在坐月子,今天是不会碰上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太后却继续说着:“皇后的父亲是当朝丞相,为人耿直忠诚,家教甚严,再加上心如这孩子比皇帝又大了两岁,自然是懂事得多……还有那个贤妃,哥哥统领着御林军,有过不少功绩。沈婕妤刚刚入宫不久,舅爷也是我们的三朝老臣了……”
这老太后怎么了?一个劲儿跟我介绍妃嫔的家事,莫非是怕我一心想入宫来争宠,所以让我这个没背景的平民丫头知难而退?我心里呵呵笑着,她可真是顾虑多了,我巴不得不进这种深不见底的宫廷里来呢。
正想着,太后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听说苏丫头和西平王颇有交情?”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突然提起这个西平王又有何用意,我一时回不过神来,只得照实答道:“王爷曾救过民女一命。”
“嗯,如此说来西平王对你的确有很大的恩情,哀家还听说西平王曾想纳苏丫头为妃?是不是真有这样的事?若是真有倒确实稀奇得很,那西平王的夫人自从十年前去世后,他可是都不正眼看女人一眼,想不到这次竟迷恋如此。若是没有这样的事,就当哀家听了个有趣的笑话,苏丫头也别太在意了。”
我尴尬地陪着笑,心里已有些明朗,原来老太后真正是怕我入了宫得罪了西平王这么个居功自傲又手握兵权的臣子,于是坦率地答道:“太后娘娘说笑了,王爷哪里看的上我这样的平民女子,我只想一辈子呆在民间做织造生意,再找个平凡的丈夫嫁了,安安乐乐地过上一生就好。”
老太后闻言不禁展颜:“嗯,难得苏丫头这般懂事理,不错,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平凡是福?呵呵呵呵……”
这边说着话,那边已热闹开来。一众花红柳绿的女子争先恐后地咏起诗跳起舞来,慕容楚的脸色也缓和不少,眼神时不时地朝我这边飘来,却碍于太后在场,只好放弃了过来攀谈的打算。
淑妃不知什么时候嘻嘻哈哈地遛了过来:“怎么苏姑娘似乎不大喜欢赏梅似的,坐在这里一声不吭的,来凑凑热闹吧。”说着又歪着脑袋看向太后,“太后您就将苏姑娘借给我一小会儿好不好?”
太后乐了:“你这个调皮鬼,好像哀家和你抢似的,你带苏丫头去玩吧,也省得跟我这个老太婆在一起太闷了。”
淑妃状似亲热地拉住我走下了座位,我明知她没这么好心,却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去了。那淑妃将我带到众人面前,突然说道:“这位苏妹妹不仅人长的漂亮,才华也是出众得很,恐怕把我们都给比下去了,今儿个大家高兴,不如请妹妹即兴赋诗一首,也好让我们都跟着学一学。”
不只是我骇住了,连慕容楚也骇住了,这里只有他知道我几斤几两,皇帝忙打着圆场:“苏姑娘就不必作诗了吧,你们玩玩就可以了。”
“皇帝何必扫兴呢,就让苏丫头作一首又何妨,大家热闹热闹嘛。”慕容楚的话音刚落,太后就又说话了,这下慕容楚也不好再说什么,悻悻地坐回原出,担忧之情全写在脸上。
我如热锅的蚂蚁,暗自叫苦,什么不好又是作诗,心想着拖延时间,便假惺惺地问了一句:“以什么为题作呢?”
“既然今天是出来赏梅的,又下了雪,当然至少以这两样事物其一为题作诗了,应该不算难吧?否则又有人要说我欺负妹妹了。”淑妃噘着嘴,一副为我着想的模样,看的我牙直痒痒。
好在很快我便冷静下来,极力地在脑中搜索曾经背过的古诗,老天爷啊王母娘娘啊如来佛祖啊,赐我一首诗吧。眼看着淑妃的笑容越来越嘲弄,众人的笑容越来越怀疑,慕容楚的笑容越来越尴尬,终于,让我寻找了一首诗——
对不起啊前人们,这首《咏雪诗》先借来给我糟蹋糟蹋了。当下清了清嗓子,大声念道:
“一片两片三四片,”
顺便偷眼看了看周遭的人,有些妃嫔已掩嘴轻笑了。我不以为然,继续念道,
“五片六片七八片。”
这句一出,淑妃已笑得花枝乱颤,其他人也忍不住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起来,太后皱起了眉,慕容楚则焦躁不安。
“九片十片千万片,飞入梅花皆不见。”我不给众人思考的余地,一口气将后两句说了出来。这两句落地之后所有的人都安静了,慕容楚一下舒展了眉头,从座位上“嚯”地站起身:“好诗好诗!真是绝妙得紧!”
淑妃早已换了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不甘心地回到了座位上,脸上仿佛落了一层霜。皇后也笑起来:“真正是一首妙不可言的诗,想来我们都太局限了,倒是苏姑娘的诗让人耳目一新!”
慕容楚开心起来,赞许地望着我:“苏姑娘今天的诗精妙绝伦,朕要赏你一杯酒,来!干了它!”
立刻有太监接过酒杯递了过来,我自当一饮而尽,解释道:“多谢皇上的嘉奖,这诗还有些不当之处,若是梅花为白色则更加应景些……”
“这有何妨?青儿不必谦虚了,快快坐下吃些东西,饿坏了吧?”皇帝突然叫出“青儿”的字眼,令所有人都楞了一楞,太后则不动声色地把玩手上的玉扳指,只有皇后依然春风和煦地笑着,温婉娴静。倒是淑妃有些沉不住气,刚要开口,被慕容楚拦住了:“淑妃说了这么多话不觉得口渴么?”淑妃闻言只得撇着嘴安静下来。
又陪着坐了会儿,天色已渐暗下来,我心里惦记着回去,努力了几次终于鼓足勇气向太后提出,之所以向太后而不是皇帝,主要是因为皇帝一定会有诸多理由留我,而太后的态度很明确,就是不希望我进宫,这样她也一定会举双手赞成我离宫。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太后听完我的陈述,虽然在表面上挽留了一番,最后还是作出了我所希望的答复。我欣喜若狂地告别着,完全没看到慕容楚那深深痛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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