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最温软的是猫。冬夜里冷从西伯利亚浩浩汤汤地南下,冷是一枚浅青色的琥珀含着整座城。许多微缩的人点缀其间,很快他们发现自己也成了这琥珀的一部分:身体动弹不能,意识却仍是冬夜一样清醒,甚至有锋锐的边。夜行的人呵着手被冻住,对坐着的人无声交换一个神情又被冻住,正说话的人听不见他说出的一切,只有那些话堕在地上泠然一声碎掉冻住,而那个十三楼跳下的人悬在半空,他很困惑自己似这般冻住是活着还是死了,一如这枚琥珀里冻着的众生。
冷降临时猫正睡在我身畔,一只爪子和下巴搁在我的手臂,我在猫背上密密丛丛的毛里埋下脸,猫耳朵被滑下来的头发激得抖了几抖。假如没有冷这该是寻常的夜,不好不坏,如往常一样疲倦地捱到睡着,猫是司梦的灵媒。在某个年纪以后,我对每天惟一的期盼只剩下梦神撑开在头顶的巨伞(他的同名兄弟是不执伞的,人人也隐秘地企望他的到来)。而猫呢,猫睡着了和醒来并无二致,猫卧成一团好像冷不曾存在过,倘使没有猫,人要如何想象现世还有又软又暖的一种可能。
现在大家全都冻住了,万籁俱寂,再没有人说话走动,也没人知道冷还会待多久。久一点最好,不然明天一早起来又要匆忙忙各就各位,简直让人没法相信昨晚竟然冻住过。这么想的人可能不只我,好像这么冻着还睡得着,也不会饿,于是冷越发没有退去的迹象,一整夜就要过了。一个名字在我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浮出来,冬夜一样清晰,边缘锋锐,那人一定也在这浅青色的琥珀里动弹不得,冷终于将我们冻在了一起,我有点高兴,又有点失落。
这么一来我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你一面,假如冷永远不走,而这说得好像不被冻住我就会跑去找你,你也愿意见我。此刻天还没有亮起来,我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盈,变得可以藏身在猫背上密密丛丛的毛中。而猫竟然伸一伸懒腰漂了起来,漂出窗户,像人造卫星一般漂浮在半空。整座城现在只有我们可以动,我以为猫会径直漂向你,猫会在你窗外停下来让我对你打声招呼。可是没有,我们在一座座高楼之间漫无目的地漂来漂去,浅青色的琥珀里还是那么冷,那么寂静。我知道冷再也不会退去了,只有猫和我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冬夜永远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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