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旧文,拿来做简书的开章正合适。
几天前刚刚从北外滩经过,还未完工的庞大建筑像清冷的怪物,当年如何建造这个区域意见众多,但似乎未有遵从任何一种意见,如今呈现出一种闹哄哄的乱局来,几年之后,谁依然也无法描摹,它的去向在哪儿。
《VISION》2007年第一期里,提到了这个设想。2010年后,竖立起的地标,状似一条打结的弧线,通体银白雪亮。远远望去,像极了一个诗意化了的锁孔。背后的城市倦眼惺忪,苍茫无垠。视线便是钥匙,定住眼神,就预备好了打开一座城池。从此人间百态,带着点江南发酵的味道,扑面而来。
建议跳出了上海习惯的崇洋思维,直接把被“伦敦眼”转晕了脑袋提出的“世界上最大的摩天轮建造计划”扔进了垃圾堆。SMC ALSOP建筑师事务所像是甩了暴发户般的上海一个耳光:做什么第二,第三只眼,要做就做“世界第一吻”。
不知道SMC ALSOP如何选了“吻”这个字,难道就这一个字能击破他们心头对这个东方城市的所有迷思?二三十年代远东乱世,偏它成了与米兰,巴黎比肩的时尚都会;日本的炮火将整个城区轰了个七零八落,却依然接纳了被迫离开欧洲的犹太人;如今他们觉得海派文化脉络不清,风雨飘摇,可经济就像发了烧,蹿着高地往上跳。很多人是不懂上海的。他们记得,天才少年威尔士曾经拍过《上海来的女人》,主角的东方风情搅在一股邪恶里,让人恨得牙根痒痒;“shanghai”在英文做动词用时,还是个需要斜眼撇嘴的贬义词啊!
我倒是蛮喜欢他们选的这个“吻”字,私下里也想过如何阐释,不照着西方人解决疑惑的思路,而是顺着自己的感觉信马由缰。这阐释似乎也与上海散发出来的欢喜和讨厌的品格切切相关。若上海是从天而降的城市,别人都当清高和不可一世是它的风骨,这一吻便是一条亲近的通途。它必须俯低下来,不再在“观望世界”的角色里沉迷不可自拔,掀开一个情感流动的口子,与人接近,无论本地的吴侬软语,还是来自外地的刚毅面容,通通因为这个城市的俯身而跑却仰视时的怯懦。上海就可以不再是东方明珠,不再是金贸大厦,而是身边活生生友善的同路人,一路携手,不再疏离。
若上海是海滨的一片浮土,在海洋和大陆的拉扯中方向动荡,这吻就来得深沉和苍茫得多,仿佛是院子短短百年的历史,随着长江口数百里的水泽渐渐浮现出来的。跌宕起伏,命运无踪,稍有一点言语也显得累赘了。对视良久,只深深一吻,就能明了万种心情,就能知晓在那些广厦琼宇的罅隙里,有数量惊人的故事迅速地发生和湮灭着。当一个城市被称颂为“传奇”时,所指的往往不是表面风光,而是隐在身后巨大的悲苦和不安定感。这一吻,分明就是寻找慰藉和依靠的邀约。它可以华丽,可以骄傲,但它的寂寞也是需要拯救的。
两种假设都和经济脱开了直接的干系,转而向一个城市的气质寻求答案。上海可供炫耀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那时倒没什么大规模的城市形象公关,散发出去的认知倒也有血有肉。没有切身经历过那个年代,仅仅从张爱玲笔下对那一个狭窄阶层的描述,也可以稍稍推断出满城风华的丰满程度。而如今,一路问过许多人,对上海的形容词总逃不出三个,干瘪瘪的数据垒出来的印象,可怜得很。
在上海已近七年,当初的向往并未转化成喜欢。想象也已经转向都市之外,没在这里留恋半分。尽管生活已经深深扎根,感觉却如同处在不同水层的鱼群,相安于自己的世界。对身边经过的光影大多视而不见。这是紧缩在指标之内的城市为人们设定的距离。除了自己的生存,其他的需求都在被不同程度地漠视着。渐渐地,一个城市的想象也有了沦落的倾向。而城市本身却没那么警醒。它对生存的掌控而造成的巨大幻想依然在早就着宠爱自己的习惯。这习惯就像毒香,默默浸入骨髓而不自知。逢到选择人生轨迹的时候,上海依然无法被拒绝,像既成爱情中没有理由的状况:你不爱他,但你无法离开他。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新版《上海滩》刚刚上线,场景从香港的摄影棚搬到上海的些许街区,华丽精致了许多。老妈却连连在电话里说“味同嚼蜡”,我也看得“鸡肋”得很。国门初开的日子,赵雅芝和周润发演绎的情仇轰动恐怕难以再现了。至于剧情,大同小异:命运是上海的,爱情却是香港的。连叶丽仪小姐一唱再唱的主题歌,也是命运如涛,大爱大恨,才符合了上海对于“生存”的急促意义。最后,是许文强死了,冯程程走了,丁力不知所终。无关于爱情了,只有关生死。
回过头来,做个梦,建议被采纳了,上海是否能由着这一吻开始,慢慢唤醒些指标之外的情感来。虽然说人不该贪心,但对于一个身处其中的居客来说,稍稍求全责备一些,也不算苛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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