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去看孩子的奶奶
今天下课后去看孩子的奶奶，算一下上次看奶奶还是秋天的时候。
立冬近一月。
不去看会有很多理由，看只需要一个理由。
出校门左拐到705路，才发现路已经修得笔直宽敞，让人眼前一亮，心情愉悦。
奶奶家的行道口有去世的人，道口两边扎着帐篷，高高挂起的白色幡子随风舞动。
去奶奶家的路也变成了水泥路，蹬着小车车甚是顺溜。
大门敞开着，停下车车走了进去，掀开门帘，看见爷爷跟人聊天，却不见奶奶。
爷爷说要打电话，被我阻止了，我说自己去附近找。
退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奶奶提着便凳，脚步蹒跚着回来了。
她看见了我。
奶奶穿得有些臃肿，棉衣上套着绿色毛马甲，棉裤已经很旧了，泛着油腻，一双粉色的棉鞋给奶奶添色不少，在冬日里显得俏皮可爱。
突然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给奶奶买衣服了，心里一下子泛起愧疚来。
到了我跟前，奶奶放下凳子坐了下来，动作迟缓，气喘吁吁。
我突然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奶奶又老了许多。
露在口罩外的脸有些肿，我问是不是最近血糖又高了。
奶奶说牙疼了好几天了，都没有好好吃过饭，血糖怎么会高。
牙为什么会疼，是不是马上要掉的牙。
奶奶说不是，是以前掉了的牙根在痛，时不时会痛，这次痛得她直掉眼泪。
听奶奶说，我的心突然收紧了一下，一股酸酸的味道涌上来。
奶奶真的老了，牙也掉了，眼神也黯淡无光，说话的时候有些漏气，不时会有口水出来。
但奶奶还是侃侃而谈，谈大儿子磨面的事，大儿媳榨油的事，谈两个姑娘给她打电话的事，谈大孙女的小姑娘，谈大孙子给她买菜的事……
我说大孙子婚后懂事多了，知道心疼奶奶了。
奶奶听了呵呵笑起来，笑容像花儿一样。
然后又开始问，问小儿子培训什么时候回来，问我姑娘何时考试，还问她最牵心的小孙子什么时候放假回来……
老了，心也就变得越来越小，别人的事没地方装，装的都是她生的，还有她儿女们的儿女，都是至亲至爱，生生不息的亲人。
无论什么时候谈起来，老人都如数家宝，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哪一个都有她的心血和付出，即便不是她所生所养的儿媳，她也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从来不说半个不字。
奶奶没有读过书，却懂得很多道理，这是生活教会她的，她从来不要求子女，却用自己的行动，潜移默化影响着他们。
奶奶特别能忍。
晚上被摩托车撞到路边的树丛里，从此一条腿变得麻木，她仍然跟没事一样，多年来，爬大儿子的七楼，小儿子的五楼，用缓慢而细碎的脚步，丈量着生活的柴米油盐。
多年受糖尿病和高血压地困扰，却能做到控制饮食和按时吃药，坚持不到万不得已不给子女添麻烦。
前年夏天摔了一跤，摔断了脚骨，卧床四十天后就不再让子女伺候，自己慢慢挪动着干活了。
她只想让孩子们没有牵挂地过好自己的日子。
去年一年做了两次手术，奶奶大伤元气，身体瘦了很多，话也越发少了，有时外地的女儿打电话来，会有抱怨，说等自己没了你们再来。
其实她是想自己的女孩了，又不会矫情地表达，直白的话语却让人听了不开心，但这就是奶奶。
奶奶隐忍了一辈子，从没表现出自己的脆弱来。
奶奶对生活要求不高，每天忙碌于琐碎里，坦然而不温火，平静而不焦躁，不争不抢不贪欲，但属于她的一个都没落下。
我对奶奶说，我该给你买冬衣冬裤的，只是最近真的忙。
说完就开始后悔了，做比说要有力的多。
奶奶没听我说完，连声拒绝。
我知道都是多年不变的老话，不用买我什么都有，还有从未上身的崭新的。
我都能倒背如流，她不想让子女破费，但她又从不舍得给自己添件新衣。
奶奶好像从来没有过愁苦，因为我从没发现她情绪失控，甚至是生气和流眼泪也是沉默的。
前不久奶奶得知孩子的大姑，她的大女儿，也患有糖尿病的消息后，她先用沉默消化，然后说一句，唉，我的女儿怎么也会得这种病！
这种病三个字压得很重，像是要嚼烂了咽下去似的，觉得这样女儿的病就会好了。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奶奶不善表达，总是用最深的沉默消化所有的苦难，在她心里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所以奶奶的隐忍是深不见底的，有苦也有甜。
奶奶的情绪只有在爷爷身上才会表现的十分明显。
也只有在这时候，才会看到另一个不一样的老太太来。
爷爷笑呵呵过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奶奶的脸上已经表现出极为丰富的表情来，小眼睛厌恶地瞪着自己的老头，嘴里已经嘚吧嘚吧唠叨开来。
一起五十多年了，可是那种对老头厌恶的样子，好像已经过得够够的了。
在我快要被她的情绪感染，也要生出对爷爷的厌恶时，她突然站起来，凑近我低声打问一件棉皮衣多少钱，想要给老头买一件。
我开始笑了，突然意识到，原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我差点又被奶奶带偏了。
这分明就是她对爷爷的一种爱，一种别人无法领会的爱。
五十多年，深扎于心，割舍不了的情爱。
夕阳映照着奶奶的脸庞，慈祥而又平和，银白的发丝在夕阳下闪闪发光，我们四目相对，却无端生出一种悲凉来，不觉得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跟我相处近二十五年了。
二十五年弹指一挥间，过去的一切回忆起来历历在目，苦中带甜，苦中有爱，奶奶对我的辅助和爱，我没齿难忘。
唯有感恩感怀，尽所能而常尽孝。
我们的婆媳缘是否还能延续二十五年？我不得而知，但我宁愿相信有这样的可能。
奶奶目送我消失在路的拐角，人生无不是一次次看着子女的背影，渐行渐远。
人老了最怕的就是孤独，有空的时候多去陪陪，陪他们聊会天，聊聊孩子，聊聊家常，聊聊过去……
人老了，真的是见一次少一次，珍惜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不要让缺失成为我们的遗憾。
奶奶是一本书，一本生活的百科全书，一本人生哲理书，一本近百年的历史书，也是一本关于自己一生的故事书。
要读懂奶奶很难，需要一生；要读懂奶奶又很简单，一辈子围绕着吃饭穿衣，油盐酱醋，也就是几分钟的事。
而我们的老百姓，有哪一个不像我孩子的奶奶，一辈子没有做过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但我们的国家和社会，却又离不开千千万万默默无闻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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