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小三儿从电线杆上摔下来是三天前,今天是他要动刀的关键时刻,搞不好阎王爷一狠心,他没准就不得不去报道了。此刻的他很紧张,额头上冒着黄豆粒般的汗,这是他二十八年头的头遭手术。
病床旁围满了亲戚好友,众人们都候着等护士过来通知手术准备。等候期间,小三儿感觉时间走动得如滴水一般,每一滴他都听得那么清晰。他基本上已经沉浸在自己的黑洞世界里,但旁人的谈话总能时不时的刺入耳中。
大伯父正跟二伯父商量他们菜市场的生意经。只听得二伯父说:“今天卤制的菜只卖了一百多,基本上都卖不动了,现在到菜市场买菜的人真是稀少,生意难做。”大伯父叹息一声说道:“是啊,现在的人都流行上超市买菜,菜市场守上一天,也见不到往昔人来人往的情景了。生意难做啊!”小三儿听完二位伯父在不远处的感叹,又听到坐在床边的两个姑妈在说昨天的麻将牌,似乎是在复盘昨天的那些失误,不然可以胡很多的大牌。两个姑妈语速奇快,依稀间只听得在说一张二筒该不该打的问题。虽然姑妈们在旁说个不停,但小三儿还是听到了站在床边的表姐在给谁打电话。听得她在说:“买的几点的票撒、哦、应该能到吧,这边应该快了、你可以先过去,买好奶茶和爆米花,别忘记了哈。”再后面的话小三儿就没听到了,似乎表姐压低了声音。小三儿转头看了一眼父母,他们正在跟三位小舅讲些什么,太远了听不到。他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之前围着病床的人们,现在三五成群的在旁边各自谈论,就如一场聚会的场景,各自相宜。终于,护士来了,喊道:“十二床的病人准备去手术了。”她一喊,似乎是宣告这场聚会的终结,于是众亲友又围拢过来,我如“众星捧月”般的被推着往前走。
当手术灯一打下来的时候,小三儿就失去了意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腰部了。他是赤裸着身子被推出来的,等意识恢复过来的时候,小三儿都不愿意睁开自己的眼睛。他以为自己要死了,感觉不到自己的腰部,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找不到让自己快活的姿势,他甚至开始说起来了胡话。他哭着说:“自己不小心被车撞了,腿都被压断了,现在感觉马上就要死了。”他又说:“自己被电击了,一会他还说自己掉进了水里”。小三儿的意识在极力的挣扎,这一次医生在他的腰部上了三个螺钉,固定他已经摔裂的腰椎。
头一天,小三儿被工友们用车送进了医院,他只是感觉疼痛。爸妈急匆匆的赶到了医院,询问他怎么搞成了这样。小三儿跟爸妈讲,自己在施工的时候,也就是爬电线杆接网线的时候,突然从梯子上掉了下来,腰部着地摔在地上不能动。他爸妈问他:“你咋那么不小心,怎么会从梯子上掉了下来?”他有些无奈的说:“倒霉啊,爬的时候梯子的一节突然断了,所以自己就摔了下来。还好从梯子上刷下来的时候自己带了安全帽,而且没有摔到变压器的那头去,要不然自己直接就被电死了。”他爸又问:“这梯子都是坏的,为啥还要用呢?”小三儿又解释道:“之前一直是好好的,谁知道怎么就坏了。”他妈又问:“小三儿,你大小是个包工头,为啥要自己爬这梯子呢,你让工人们去干不行吗?”小三儿无奈的说:“那哪行啊,我要是不干,工人们更不愿意干呢,要以身作则的撒。”就这样,爸妈不停的问出事的情况,他不停的跟他们讲和解释发生过的事情。如此这般,这一说上话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小三儿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只好让妈给自己到了一杯水喝下才稍微好点。
没过一会,大伯父和伯母一家来了。进病房就只奔向床前,想看看小三儿的病情。伯父问道:“咋弄成这个样子哩,疼的厉害吧,还能动吗?”伯父这一问,小三儿只得又把对爸妈讲过的事情,再跟大伯父讲一次。期间伯母又埋怨道:“你说你个小猴子精,也不知道自己偷个懒,非得自己干,这从五米高的梯子上摔下来,这人哪里受得了。”伯母连骂带疼的关心,搞得小三儿又跟伯母解释,只得说道:“现在当个包工头也不容易,下面的人不好管理的呢。”正说话间,二伯父和伯母也来了,想来是爸妈通知的。二伯母过来也是问:“咋弄的?”虽然爸妈和大伯父有说明情况,但小三儿毕竟也不能一言不发,期间也只有自己再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这几位长辈的一番关心,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接着姑妈也来了,两个舅舅和舅妈们也来了。他们来了,自然又是一番询问,小三儿儿只好一遍一遍的重复讲那一次意外。这一番折腾下来,整个病房几乎站满了长辈们,小三儿在他们的殷切关心下倍感疲惫,觉得自己都快要吐了。那意外的事故,一遍遍重复的讲,内心仿佛再一次次的重新经历,自己的嗓子也干得要冒火疼痛。好不容易,长辈们来了又走了。晚间的时候,小三儿的堂哥和堂姐们又来了,他们带了自己的子女。故事当然又得重新再讲好几遍,连带来的小外甥女娟娟都问:“舅舅,你从梯子上摔下来,现在疼不疼啊?”小三儿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小娟娟真乖,舅舅不疼哈。”小娟娟又问了很多小小的问题,小三儿作为舅舅只好一一作答。很快,很慢,就到了晚上的九点,堂哥和堂姐们终于走了。等到今日所有的探望者都走了后,小三儿疲惫极了,他真是累了,如失去意识般的瞬间就睡着了,不久就打起了响雷般的鼾声。
往后的几日里,爸妈已经跟医生确定好小三病情的手术治疗方案。在等候手术期间,小三儿的亲朋好友又持续的过来探望他。有些没听过小三儿亲口讲述那意外事故的,小三儿又不得不在亲切的询问下,重复的给那些没听过的讲。直到手术的前一夜,小三儿都不记得自己讲过了多少遍,以致于到后来,他对于朋友们的询问,他只能“嗯,嗯嗯”等词作答,附带以轻微点头和摇头表述。那一刻,他觉得嗓子疼痛异常,甚至超过了腰部的疼痛。
好不容易熬过了人生的头遭手术,小三儿声嘶力竭的喊着胡话。他像疯了一般,眼泪如小溪般从脸颊上敞下。他似乎喊了好久,直到他爸妈看到他口角处的血迹。那一幕太吓人了,小三儿的母亲吓得瘫软在地,放声大哭:“我的儿啊,你怎么了,医生,医生,我的儿吐血了。”他爸奔向医务室找医生,医生很快就来了。医生检查了小三儿情况,安排护士给他打了止痛针。小三儿的母亲又拽着医生的胳膊说:“医生,快看看,我的儿口角有血,这是怎么了?”医生检查了小三儿的口腔,发现小三儿的下唇咬破了有流血,他还发现小三儿的咽腔黏膜的弥漫性充血和水肿。医生跟小三儿的爸妈说,手术麻醉药过劲后会有较为强烈的疼痛,这是正常情况。他口角的血应该是疼痛咬破嘴唇导致的,但是他的喉咙严重充血发炎了,近期就不要让他多说话了,要静养。
小三儿在术后打了两周的消炎针,顺带还吃了一周的咽喉炎药。自此以后,从出院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小三儿都不愿再轻易的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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