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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豆这是第一次坐火车。
昨天,芸豆在田间割稻,听见隔壁婶子叫道:“丫头,你爸让你快回去。”芸豆停下镰刀,熟练地捆起脚边的一把稻子,起身,正了正草帽,拿起镰刀,飞快往家走。
门口围了不少孩子,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芸豆穿过他们,走进屋子。八仙桌旁坐着一个奇怪的女人:头上卷发油光发亮,身穿湖蓝色旗袍,脚蹬黑皮鞋,架着二郎腿,露出两条光腿。她两手放在膝盖上,身子微微倾斜,看着厨房方向。
爸爸从厨房间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汗水,笑眯眯地。他手里端着一碗水,递给那个女人,见芸豆呆呆立在门前,说:“芸豆,不认识了啊,这是大孃,快叫人!”
那女人把脸转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芸豆。芸豆也趁机偷偷看着她的脸。这张脸好漂亮啊!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嘴唇……红红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串珍珠项链!可是,为什么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芸豆似乎想起了,小时候见到大孃的脸就没有笑容。
“嗯,小丫头个子倒是长得蛮高的,就是太瘦,跟个竹竿似的!”女人站起身,扭着身子走到芸豆跟前,伸手摘下她头上的草帽,扔在一边,说:“头发跟乱稻草一样,脸上脏不拉几的,到底是没娘的孩子!”
芸豆把头低了下去,心里道:什么大孃啊,快离开我家吧,不想看到你!
爸爸陪着笑,说:“姐,要不然我为什么写信给你啊?姑娘越来越大了,都十二岁了,跟着我总不是事。你就把她带在身边,当自己女儿养吧。”
芸豆睁大了眼睛,不相信地看着爸爸。她冲到爸爸跟前,抓住爸爸的衣摆,仰起头,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爸爸伸手抹去芸豆脸颊上的泪,拍拍她的头,说:“乖,跟大孃去吧,去上海,大城市,别跟着爸爸受罪了!”
第二天天未亮,芸豆被爸爸叫起身。起来时两眼红肿,她哭了一夜。芸豆洗漱完,吃好早饭,拎着包裹,跟在爸爸身后,向外走去。
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渐亮了,郭村进入眼帘。村头一弯水塘,塘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梧桐树下独门独院的人家就是姑父家了。见他们来了,大孃挎起大大的绿色旅行包。元庆走出门相送,摸着芸豆的头说:“芸豆,去了上海要听大孃的话,可不能惹她生气啊!”
芸豆点点头,姑父的话她听得进去。芸豆对大孃印象不深,这个家里似乎只有姑父和表哥桢楠。姑父把芸豆当亲女儿待,只要来芸豆家,总会给她带一些好吃的。
“桢楠呢?”爸爸问。
“闹脾气呢,不愿出来送他妈。”姑父答道。大孃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表情,没有说话。
火车站里人来人往,人声嘈杂。那些拎着大包小包匆匆赶路的人,有像大孃这样穿着洋气的人,也有像自己这样土气的人。有像大孃这样年纪的先生和太太,也有像她这样的男娃和女娃。芸豆想,他们也是跟她一样坐火车去上海吗?去上海干什么呢?是去找工作还是走亲戚?
“你这丫头,发什么呆?快点跟上!”大孃一声吼惊醒了呆看的芸豆,她把快要滑落的旅行袋往肩上提了提,小跑着跟上了大孃。
进了站台,芸豆看着停在那里的火车,也吃了一惊。火车原来长这个样子啊,像用莎草折叠的长龙,只是火车头上面怎么冒着热气?
叮铃铃……随着一阵铃声,火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芸豆跟着大孃进了七号车厢,找到座位。大孃举起自己的旅行袋,放到行李架上,再拎过芸豆的也放了上去。然后从衣襟处抽出手帕,掸了掸衣服,坐了下来。芸豆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眼睛又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轰隆轰隆,哐当哐当,火车开始起步了。芸豆看到,站台上的人,站台上的东西,都在往后退。先是慢慢地退,后来越退越快,窗外的树木,村子,都在飞速地后退。芸豆渐渐感觉头有点晕,嘴巴里泛出水来。突然,一阵恶心,胃里的早饭涌了上来,直接喷了出去。
对面坐着的中年男人捂起鼻子,嫌恶地甩甩脚,原来那人的鞋子上被贱了几点。
“对不起,对不起!”大孃忙着向那人道歉,转头训斥道:“烂死无用的丫头,坐个火车还会晕车!”随即招呼乘务员,帮助清理了呕吐物。大孃起身拿下旅行袋,打开拉链,拿出一个布袋子,说:“再吐,就吐在这里吧,这只布袋我就算废了。”
芸豆拿着布袋,不断地吐,直到黄疸吐了出来。大孃拍着她的后背,最后看她实在吐不出东西了,拿出手帕狠狠擦了一下她的嘴,把她的头扳到自己肩上,说:“眼睛闭起来睡觉吧,睡醒就到了!”
芸豆闭上了眼睛,不情愿地把头靠在大孃的肩上。大孃身上的味道香香的,可她却不想全身心地靠着大孃。如果可以,她想现在就下火车,她才不想去什么劳什子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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