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之役

小暑之役

空气黏腻而闷郁

捂住所有平日多辩的口

热得说不出话

堪称最窝囊的缄默

毕竟

有些缄默 极其高贵

彼时 家乡的暑夜

还需扯过被角掩上肚脐

夜凉如水

指的是如水般多情

凉的温柔更加舒适

现代爱侣

却往往不知这要诀

再说到

那家乡的席

像旧时殷富人家供养的食客

夏来了

恭恭敬敬请出来

湿绒细心擦净 抖干

早先的长竹席是正直的

豁然铺开 整整齐齐

仿佛在说

“诺，予素来如此”

父亲睡过的地方

热热的

很快又凉了

蚊香 同样畅销

虽十年来，没有技术革新

这全仰赖

没有基因革新的蚊子

论专情

十年来，未见谁胜过蚊子

如今看来

最稀罕的是蜻蜓

细铁丝扭成结实的环

罩上包装白酒的白纱网

再砍下一根粗树枝

这就是捕蜻蜓的工具

外公做起来飞快，我坐享其成

跑到屋后的空地上挥舞

掳回来的战利品

不久又放飞

蜻蜓在塑料瓶中的振翅声

实在让人敬畏

倘使人在现实中也那般振翅

垂死依然振翅

振翅到死

不愁飞不出个名堂

若你忽见

本在巷口玩耍的幼童

忽然跑起来

那是终于盼到贩冰的商人

每逢盛夏，这种日子

他就来

深蓝帆布的工作套装

同样深蓝色鸭舌帽

一身木匠的扮相

却推着吱吱作响的刨冰车

绝不着急

几乎是踱上外婆家门前那段长坡

他怎么会不知

有一群忠实的小客户嘞

待孩子们一拥而上

他便摇动那机器

刨出一碗一碗的冰碴

再淋上些黄黄绿绿的果浆

5毛钱

买来一个下午的快乐

所有者少的人

快乐纯粹 痛苦也纯粹

孩子之间

一个玩具即全部 被抢去

从此记恨不说话

对自己也如此

牵挂得少 所以心狠

叫嚣自杀而久久不杀的

是大人

闷声割腕、趁无人之际跳楼的

多是孩子

听说，那时许多事都能听说

卖刨冰的他没有家庭

比上帝还简单

依现在看

没有事业，也没有家庭

靠什么活？

也许对他而言

对那个时代的他而言

活着 只是顺便的事

不像现在

一不留神，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八岁时

老屋后有花园、红蓝油彩的凉亭

十二岁时

花园荒芜了 野草丛生

自此 蜻蜓取代蜜蜂

十五岁时

去市内念书 暑假归来

红蓝色的凉亭悉数消失了

改建为车库

通常来说

很难有事物能消失得那般彻底

像从没存在过

但已发生的事情

就不必怀疑其真实性

十八岁

蜻蜓也消失了

悉数消失

后山看起来很矮

没有攀登的价值

我 再没去过那片空地

今夏 在异乡

我自来渴望异乡

这样

才能尽情使用“故乡”一词

也许再过几年

就不这样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