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母亲

     久久地凝望着那张放大的黑白照片，那是一位我永生不能忘怀的女人。而我，却没有机会为她做一点事情，这份内疚，将陪伴我的终身。如今，甚至将来，我也只能用发自内心的泪丝寄托我对她的思念。

    这个女人，便是我的母亲。

   以她为主人公的文章写了不少，但都只有开头，有时甚至仅只一个小标题。因为以前总觉得自己文笔拙劣，写不好，破坏了她的形象。而当她永远地去了以后，每次提笔，文意又总是被泪水冲淡，冲乱，写不下去……

   今天，在这清冷的月夜里，厚积在心底的爱与思念又使我拿起笔来。

     母亲的一生是苦涩的。她17岁时，外婆便去世了，尽管处公在当地还算富有，也特别疼爱这个四十几岁才来的最小的女儿，但是外公毕竟老了，加之我母亲是外公的二房老婆所生，所以母亲还是偿尽了哥嫂的虐待和辱骂。而当她嫁给我父亲时，却又因来自水乡，不懂插秧、割稻等农活，且母亲小时缠过足，虽然后来外祖母舍不得她受罪，又不给她缠了，但是她的脚还是有点小而畸形。她在家有很好的手艺——编蒲席、蒲包、蒲扇等，做这些事不用走路，但是嫁给父亲后，要干庄稼活，她的脚就是障碍了，加之她也不会，所以她常受到我的大伯母、二伯母的欺压，而父亲那时又是那么的不得志，脾性恶劣得很。是悲哀的是我们-------她的七个女儿。在当时，我们七个一头高似一头的女孩便是母亲最大的耻辱，世俗的偏见和封建礼教，形成一张密密的网，将母亲的心罩住，而网口却被咬在村妇们的口中。她们时时处处都会收紧网口，将母亲的心勒得伤痕累累。而父亲也因为有我们七个女孩对母亲不满，对生活不满，意志消沉之下做出许多伤害母亲的事。然而我的母亲仍然坚强地忍受着一切，默默地爱着我们，默默地宽容着父亲的种种不是，以最大的耐力和毅力支撑着一个十几口人的家，还将我们一个一个培养成有文化的人，在当时哪怕是只有两个孩子的人家培养一个初中生都难。所以她是世界上最坚强、最善良的女人，最伟大的母亲。

    现在每每晚上想起母亲，耳边都会响起低低的压抑的啜泣的声音，脸上仿佛还有她冷冷的泪，忍不住用手去抹，竟真的是泪，但不是母亲的。又想起 小时候半夜常被母亲的饮泣声惊醒，脸上也凉丝丝的，用小手去抹，抹的是母亲的泪……就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想纵声大哭，最终只是紧咬住牙关，闭上眼睛，让滚烫的泪水纵情地流淌。每一次热流涌出，心便受一次刺痛的感觉。这种感觉告诉我，千万不可以哭出声来，因为母亲最担心我哭，一哭就没完没了，能够哭晕过去。现在想起我带给母亲的伤痛，心中愧疚得很。

     也许，是因为受的苦难太多的缘故吧，母亲懂得的非常多。她给我们姐妹几个留下了一笔可贵的精神财富，她不仅用她柔弱的肩膀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还教给我们许多做人的道理，我们一个一个也如她一样的善良、坚强、恬淡、从容、安然，因为这些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得很好。但是母亲却因为太多的苦难和劳累，最终积郁成疾，一病不起，也正是因为她心里总是为家人着想，因为她一直自尊自爱，不愿拖累家人而过早地离去了。

     从我记事起，我就记得母亲的身体不是这里不舒服就是那里不舒服，但她每次只是说说，有时让我们帮她捶捶、揉揉，就这样抗着不去医院。她五十九岁那年岁末，一向能干坚强的她臂膀疼得拿不住炒菜的铲子，洗不了一件衣服，疼得让她坐不住，躺不住了。她才住进了医院，我那时上高二，刚住院时，总是唠叨说想我，当我站在她床前，她还那么慈祥地微笑地看着我，和我说话。我一点预感都没有。她回家后，每个星期六都看着日头盼着我------她最小的女儿从学校回到她身边。可是我却不能够陪伴她，因为我看着她失去知觉的双腿和那根长长的输尿管便忍不住滚滚的泪，但又不能让她看到，所以不敢与她对面。有一次，我半夜醒来，趴在她的倚背的床栏杆上，默默地看了她好久，那时她已被病魔折磨得疲惫不堪，脸色又黄又黑，眼窝深陷……我不堪忍受、不能忍受心中的痛楚，跑出去，站在院门外，让泪水尽情地流了个够，死死地咬住手指，始终没哭出声……

           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已经浑身疼痛难忍，她开始拒绝打止痛针，说打了也没用，钱要留着给我上学……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忍受着多大的疼痛，因为她从来都不哼一声，疼到难受时只是紧咬着牙，攥着拳头 ，然而她的整个身子却动不了。半夜父亲见她疼得难受，流着泪说：“你喊几声吧！”可是她却说“孩子们忙了一天，不能闹了她们的觉。”说得父亲失声痛哭，当她看到姐姐们都被惊醒时，还一连声地责怪父亲。这就是母亲，我的平凡而又伟大的，无可挑剔的母亲！

       母亲走在来年的春天——一个草长莺飞、花开树绿的季节里。从她病倒到去世，只有短短的三个月，一艘船静静地载去了一个人，一个赋予我生命与爱的人，一个我毕生永远思念的人——母亲！在我的一生中，将不会再有春天，因为它已随那艘船永远逝去了。

补记：我曾经长达十年都不能提及妈妈这两个字，直到我自已也做了妈妈；长达十八年不能提及妈妈的忌日，我怕揭开那三天的记忆，怕抖落我一世的疼痛！每次忌扫我都没勇气看墓碑上的碑文，因为那上面有妈妈过世的日子，即使家人有时提起我也会本能地暂时失聪，我习惯麻木自己，当我不能面对时，失聪就是麻木的一种本能。直到去年，因为姐姐们说快二十年了什么的，我的心恍然地就知道疼了，才开始安静地回想一切，写了许多关于那段时间的日记，不过全被我存为私密日记，还是没有勇气公开。我的记忆里过去没有完整地写过一篇关于母亲的文章，今天翻看以前的日记本，十几本日记本中只看到了一篇用铅笔写的、字迹已十分模糊的写于九二年的日记，就是这篇，因为怕时间再长，铅笔的印迹会完全磨灭，又不想用钢笔再去描一遍，不想破坏当时的那种用铅笔写的心境。就将它打了出来，且没有存为私密日记，在这个过程中，有几次哭到字打不下去。如此，我正视自己的过去，内心才会更强大，更安定，更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