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2009.4.2 姥姥逝世后一晚)
题记: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在死亡线上垂死挣扎,却束手无措……..
从姥姥家回来后,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没有吃晚饭,便坐在窗边拿起毛笔开始一天的功课(以期能淡化内心的悲痛)。浓浓的墨汁点在纸上慢慢氲开,我的心也随着潮湿,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
午饭后,电话那端传来爸爸急促的声音,我来不及送孩子上学,连忙踏上电车,飞快地朝姥姥家奔去。一路上,我不停地为姥姥祈祷(尽管知道这都是徒劳的)。
到姥姥家,看到一屋子的人围着一张床——这张床上躺着我危在旦夕的姥姥。大家看到我,没有寒暄,只默默给我闪开了一个空。站在床前,看到了我气若游丝的姥姥。她那经历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脸,刻满了风霜,写满了沧桑;她的眼窝和嘴巴都深深凹陷了;左颧骨微微发青;左额角那块因癌变而冷冻掉的皮肤已经完全愈合;她的眼睛暗淡无光……我伏下身子,在姥姥耳边轻声喊了几声:“姥姥……”,她只慢慢转动了一下眼珠——顿时,我的嗓子象塞满了棉花,强忍住泪水,转身便失声痛哭。我知道,她永远都不能再答应我了……
姥姥就这样静静地躺着,没有呻吟,没有痛苦的表情。嘴巴张翕间,是亲人们的一线希望。大姨夫按了下姥姥的脉搏,几乎无法感觉得到。小姨夫倚在门边,涨着红得发紫的脸,不停地用手擦着泪。他是姥姥倒插门的女婿。憨厚的他与姥姥朝夕相处的三十多年里,从未与姥姥红过一次脸——无论谁对谁错。而今他也一身患病,加上小表哥至今未有婚娶……这一切让他在姥姥跟前,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时不时流着眼泪。让人看到也跟着心酸。这时,舅爷说,赶紧给她穿寿衣吧,不能等到断了气再穿。大家压抑着万分的悲痛,一起动手的时候,刚弯下腰的小姨夫,首先抽泣了起来……
抬起姥姥的脚,我看见了蓝色缎面镶了红边的尖脚鞋,脚脖处用细红布条系着——这双脚,曾无数次奔波于亲人们之间,走过了难以数计的路程;也曾带着我在田野里劳作、在小河边放羊……姥姥以她自己的方式用这双脚,一步步丈量着、诠释着她对亲人们的爱!就在前些天,她还要求到我家去。可是,她已经身不由己、力不从心,以至于梦里都喊着我和哥哥的名字,让我们来接她。而这最后的愿望,恐怕只能带着遗憾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大家都颤抖着声音呼唤着姥姥,生怕她经不起穿衣的过程离我们而去。我边喊着姥姥边扶着她削瘦的肩膀,看着她僵直的身体,心如刀绞……这时的姥姥,眼睛是睁大的,象是受了惊吓的婴儿,显得那么无助。转眼我看到了姥姥的那双手,那双僵直无力的手——左手因压迫而发肿,右手细瘦微青——这双手,在久别重逢时,曾温柔地抚摸过我的头;在小村旁的夕阳下,曾温暖地牵过我的手;在寒冷的冬天,曾为我掖过被角;在炎热的夏天,曾为我摇着蒲扇驱蚊消暑……现在,我却连握一下的勇气和机会都没有了……
在大家慎之又慎、喊了又喊的情况下,终于给姥姥穿好了为她送行的衣服。这不是平常,这分明就是一场肝肠寸断、生死别离的庄严的仪式!我再次伏在姥姥的耳边,轻声呼唤她。看到她那浑浊的瞳孔里,依稀可辩有我的身影,心里一遍遍对姥姥说:看吧,再好好看看吧,你的亲人就在你的眼前,我就是你夜里、梦里呼唤的那个人。请把我深深印在你的脑海里,到了那边,记得梦里常来看我……
多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哪怕停止在这一刻也好。起码我还能真切地看到、摸到我的姥姥!——尽管这样的场面让人备受煎熬。可是,这却成了我与姥姥的最后一面。
今天早上,我睁开眼便给爸爸打电话询问情况。爸爸沉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
都说我给姥姥制作的遗像好看。我久久凝视着姥姥的遗像:浅蓝色的背景下,姥姥穿着雪白的衬衣,像天上的一朵白云;慈祥的面孔带着永恒的微笑,温暖着所有亲人的心。
而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只能在这寸纸上去寻找了……
96年摄于我家。左一姥姥
为姥姥送行
之一
道旁杨柳色,难饰扶棺哀。
此去肝肠断,声声唤不回。
之二
麦青平四野,幡白载风吹。
阴阳一线隔,此别恨无期。
之三
拂衣丝缱绻,穿柳唱黄莺。
深深一抔土,从此怕清明。
减兰.与姥姥最后一面
我悲如海,忍看慈容眉锁怠。
我泪纵横,梦里声声是我名。
我思历历,牵手村旁岁月里。
我恨苍天,不问垂危生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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