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军篇
我穿过心中朝思暮想的小巷,看见朱红色的将军府已有些破旧,我跨过门槛,守门的小厮双眼迷离,他眼角的泪光透露出他的疲惫,刚刚下过雨的青石板在我脚下晃过,我叹了一口气。
循着记忆中的路径我走到了一扇门前,今日的月光格外白亮,门窗上的人影被这光照出了轮廓,愣了愣我还是直接走了进去。
熙菱还是一样,如我走之前的每个夜晚,她在缝衣裳,穿针引线是她的擅长,我摇了摇头,想要像往常一样开口道,怎么不听话,眼睛坏了我可休妻另娶了!
我确实开了口,也确实对着熙菱说了,甚至想要抢过她手中的那片布料,可是没用,我的声音从我口中湮灭,她根本看不到我在对她说话,而我伸出的手透过布料虚虚的悬浮着。
熙菱仿若有所察觉,眸光一闪,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烛光跳了几跳,她将那些个材料放入一旁的竹篮,脸上现出笑容。
我默默立着,看着她莲步轻移将竹篮安置在烛台旁,走回床边,她脸上的笑容犹存念叨着,五邑不喜她在晚上做这些,五邑他何时回来呀?她刚准备上榻,却突然提起了精神。
我看着她急急忙忙走向了家中的祠堂,抽了几炷香,诸位祖先,五邑他一去边疆三四月,也未有消息传来,阿菱不孝自己没法子,所以劳烦祖先们看顾着他。
我很悲哀,却没有泪可以从眼里流出,身上的气息却模糊了几分,我用手握着熙菱的手,说是握着,也不过是虚虚的环着,我握不住。
她躺在床上,闭了双眼,我靠在床边想摸摸她的脸,她的发,可是无法。
我只得这么看着她,直到窗外有人来服侍她起来,熙菱吃了早饭走到花园里打理那些花草,我牵着她的手,与她一道。
连续着几天皆是这样的生活。
突然有一天,耳边传来一声急切的“夫人”,是周巡,我家中调皮的小家丁,那小子还是这么毛躁。
熙菱转过头,带着笑意,周巡啊,夫君若是在必是要罚你的,莫再如此毛毛躁躁。
夫人,周将军,殁了,他握了握拳,跪在了地上。
我看见熙菱眼中的光一下子凝固,她的唇微微颤抖,手中的剪子早已滑落在地,我把她拥在怀中,轻抚着她的发,想给予她温暖。
可是她的泪还是落在了地上,一滴一滴。
我很难过,可是流不出泪来,我是周五邑,是周府的周将军。
阳春三月的时候,我奔赴战场,我周家数代,马革裹尸,战场就是我们的归宿,也是我们家族存在的意义,周家世代拜侯封将,无一不是用自己家人的热血和头颅换来。
我也不例外,自小便天赋极高,无论是军法还是武艺,无人可与我相较。
熙菱是我的青梅竹马,少年时捉弄的对象,在我懂事时才明白她是我一生所爱。
可是,沙场是什么地方啊,即便我运筹帷幄,算无遗漏,依然发生了意外,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面前的熙菱已是泪容满面,身前的周巡,只说着夫人您节哀。
我用力想握紧熙菱的手,然而只是妄想。
很久,熙菱摆了摆手,周巡低了头,步履沉重的退下了。
她将刚刚掉在地上的剪子拾起,抹了抹脸颊上的泪,坐在花园前的摇椅上,我走过去趴在她的膝上,我的妻啊我会一直守护你。
我听见头上传来熙菱的叹息,她在小声的呜咽,五邑,你会回来的吧……
几日后,相较于我将将回来时,我的影子是愈发模糊,可我不在乎,我依然每天跟着熙菱,从她开始时的犹自冷静,到后来的不肯接受,甚至想要驭马寻我的尸首,我有一个好亲家,他们对这个失去了丈夫的女儿并没有丢弃,还照顾了几分,也或许是怕她闹出什么事吧,总之,熙菱如今仍然好好的待在府里,只是精神不大好。
我其实应该很心疼,可是我模糊了,只感觉空落落的,没什么太大感受。
到了我头七的日子,哦,是他们定下的头七的日子,熙菱一身孝衣送我出葬,我有点想笑,没想到能看着自己被葬,可是我看见熙菱无神的双眼,便连那一丝丝笑意也敛了。
我跟在她身后,怕她因为忧思和悲伤突然倒下,其实怕也没用,我什么也做不了。
夜深了,本该躺在床上的熙菱坐了起来,我想摸摸她的头发,终究手还是空空穿过,她突然情绪失控,哀哀的哭泣一声大过一声,终于她累了,却起身在房里一通翻找。
她拿出去岁乞巧节我送她的一盏莲花河灯,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我皱了皱眉,也可能只是我想象中的皱了皱眉,她只穿了亵衣,披了外套,夜里风大,怎么受得住。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跟着晃出去,护城河上她蹲在那里如我第一次遇见她一般,像一朵小蘑菇,弱小却也可爱。
我把她圈在怀里,她将手中的河灯放在护城河里,我看着那灯闪着幽幽的光,这虚虚的身体像那光一样仿若要幻灭了一样,一阵的忽闪。
回去后,我躺在熙菱身边,对着她的眉目细细的亲吻,还将她搂在怀中。
如今的我渐渐忘却很多的事,我思量恐怕待不了几日了,原来人死去是这样的。
次日,熙菱去花园坐着,我已经是快要虚无,一阵风吹来我想着应该是要消失了,我知道她听不到,别说她了我都听不到,但我还是执拗地开口叫阿菱,我好像快不行了,恍惚中,我见到那时与熙菱成亲时的热闹,最后的记忆是她莞尔一笑时的明眸善睐。
花园里银铃突然叮当作响。
熙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四处寻望,末了还是缓缓的坐了下来,端起了身旁的清粥一口一口喝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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