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013年国庆结的婚，那年我27岁，先生28岁，在农村里算大龄青年了。当时我婆婆在上海给她女儿带娃，她姓华，就叫她老华吧。
婚前按照习俗要先认亲。我只知道先生家在桐城的乡下，没有想到仅仅盘山公路就开了快两个小时，我吐的一塌糊涂，我妈也是忧心忡忡，不知道我究竟嫁到了个什么鬼地方。
先生不停地安慰：以后又不住在这里，只是偶尔回来。好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快要到时，车改走小道，泥巴路，只能容一辆车通过，七弯八绕，来到一个稍微有些平坦的地方，下车步行。
生活在城里的人真的很难想象还有这样的地方，能看到的都是山，山连山，深山老林。
老华早已经等在那里，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穿着一件素色的短袖，下面是黑色的的确良裤子，一条长及屁股的大辫子，编成一个麻花，精瘦，干练，双眼炯炯有神，随时充满着活力的样子。婚后有一年我曾问老华要不要把头发剪了，烫一下染个色，她犹豫了下，还是否决了，说不好打理，干活不方便。
老华嗓门很大，笑容真诚而谦卑：“亲家真是辛苦了，茶茶（我）累了吧，这路不好走。”公公给我爸打了只烟，话不多。
走了5分钟左右的田埂路才到先生家，一层的小平房，尽管这样我公公强调“造价不低于你们那得一栋楼房，我们这里起一栋房子很难。”当年建起来也花了不少力气，因为不通车，材料什么都是他跟我婆婆两个硬挑回来的，难以想象，那时老华也才30来岁的年纪，一担担的砖头和沙子在她的汗水下铸就了眼前的这座房。
我妈摇摇欲坠，看着远方，再次呢喃：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觉的她想悔婚。
老华及时感应到了我妈那颗行将崩溃的心，“亲家，雁子在贵池买了房子，这里也就偶尔来住住。我在上海找了个做饭的活，一个月有3000多块。他爸爸以前在供电局上班，现在每个月退休金有2000来块，家门口有个老板看中他，让他在工地干电工，一个月也有四五千，我们还能干几年，娃们不会吃苦的。”
听完这些，我妈脸色好了些。
然后她去厨房转了一圈，回家的路上跟我说：“你婆婆人不错，你以后享福了。”沉浸晕车中的我，莫名其妙。
婚后的二人世界过的很是悠哉，但好景不长，因为我的肚皮始终不见动静。焦虑、希望、失望的心情周而复始，一共持续了三年。看医生、吃中药都没用，折腾了许久，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后来在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下，突然有喜，最开心的应该是老华了，先生给她打电话的时候，都还没说这事，她就先猜了出来。
这三年里，老华对我依旧如初。每年过年去她家，你要抢着干活她真能跟你急眼，早上起来牙膏都已经挤好了，我妈都没这么惯过我。
周围人探究的目光，亲戚的询问，要说没有压力是睁眼说瞎话，但老华什么都不问，尽管她已经60多了。
要说，这个时候最见人性，装一时可以，装这么多年真的很难。我的一个朋友，她也是多年没有怀孕，家婆整天愁容满面，唉声叹气，说他们家香火要断了，甚至偷偷劝儿子离婚。
2016年，我30岁，4月1日愚人节，我在厕所测出了两条杠。
十个月后女儿降生，老华住了过来。亲娘要照顾弟弟家的孩子，所以指望不上。作为天涯论坛的资深用户，我深知，坐月子基本就是夫妻关系破裂、婆媳结仇的开始，看着女儿皱巴巴的小脸，我脑补了自己凄凉的未来。
一个礼拜后，我开始了第一次反抗，因为从住院算起，我已经快十天没洗头了。生过孩子的都知道，产妇体弱，会淌一段时间的虚汗，头发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痒的飞起。
我要洗澡。
老华先是苦口婆心地劝，见我冥顽不灵，就无奈地走了。我只有等先生下班回来帮我。
一个多小时后，老华敲房门，跟我说可以去洗澡了。我惊，来到卫生间，又诧，此时终于悟了我妈曾经说的那句话。
卫生间里，摆着两桶水，一桶艾叶水、一桶温开水。12月南方的天气生冷，卫生间里除了开了浴霸，还开了一个暖风机，除了感动还能说什么呢？
老华的能干远近闻名，我家先生的表妹说大姨家的抹布跟她家的洗脸巾一样干净，决不夸张，我妹就曾经不小心用我家的抹布洗了脸。老华没上过学，她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小时候家里穷的揭不开锅，13岁就出来做事。大冬天的挑粉丝去卖，每天要赤脚蹚过一条河。后来去刷子厂做刷子，按劳计酬，70年代的时候，一个月能拿30多块钱，“你们外公都得哄着我，赚的钱都交给家里了。”老华回忆往事，有些得意地说。老华曾经有个机会得到一个当官的赏识想招她进妇联，吃公家饭，就因为太能干，但因为没文化只得作罢。
老华那边的茶叶很出名。茶季的时候，早上五点就起床，准备好早饭，出门，到天黑了才回来。过了茶季，老华就做猪毛刷子，一个月三千来块收入，农村土里刨食，算是不错了。她的指甲很厚，稍微长一点就要朝肉里长，因为干活太多的缘故，到冬天手指就会开裂，痛得拿不住东西。她的颈子上鼓了一个很大的包，经常脊椎痛、腰痛，都是年轻时太劳累落下的病根。
虽然赚钱这么辛苦，但老华却很会做人，是真舍得。我家先生说，他小时有一个带锁的箱子，里面放着他的糖果。我就奇怪了，难道还会有人偷糖果不成？“你不知道我妈，做人太大方，给别人抓糖果，那大手一抓一大把，一下就掏空了我的老底。”
但她对自己很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算现在条件好了，荤菜你不劝她绝不动筷。我女儿现在两岁多，日常饮食由老华料理，两天吃一条桂鱼，三天吃一次虾，每天两三种水果，少吃多餐，身体倍棒。我们夫妻两个白天上班，中午和晚上在家吃饭，荤素搭配。所以我妈经常感叹我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遇到这么好的婆婆。
老华简直就是申京淑小说《寻找母亲》中母亲的形象的翻版，一辈子为儿女，没有自我
有时候我想，如果有一天跟先生过不下去了，但老华永远是我的家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