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年关将近,在外务工或求学的,都已经拉着行李,陆陆续续返乡。
我也摊开我的行李箱,一层一层地把箱子填满,却不是为了返乡,而是为了离家。
“身份证,身份证别忘了带!充电器装上没有?”我妈从厨房过来,声音越来越大,“哦,炒核桃带点吧……”
我蹲在箱子前冲我妈摆手:“不带不带,我才呆几天,还得回来过年呢。”
“你就别惦记过年了,家里的事也不用你操心,好好准备面试。”
我默不作声地扣好箱子,心说你闺女一向对结果缺乏信心,只能保证过程是全力以赴了。
“还是上学的时候好啊,期末考完就大解放,啥也不用管,等着过年就行。”
我妈露出“废话”的表情:“你以为你还小啊……”
我十分郁卒地做了鬼脸,心里却是承认的。长大之后,再不会有无忧无虑的年关。
上次回家,在车站便利店买午餐,遇见一家三口。
男人女人穿着朴素,操着外地口音,两人边挑东西边拌嘴。
“上年他姑派压岁钱,就派了两百,你还非给人包三百。你儿子今年新衣服都没买上,你摆的什么阔。”
“这里衣服贵,回家买不一样?”
“……”
我在收银台等结账,正好看见坐在门边的孩子。男孩穿着骆驼牌冲锋衣,聚精会神地看漫画,似乎对父母的争执一无所知。
等了大约三分钟,男孩抬起头来:“妈,饿了。”
女人动作利落地选好盒饭,插队结了账。盒饭塞进儿子手里,又从背包掏出卷好的煎饼,坐在门口与丈夫分食。夫妻俩还在讨论置办年货的事,孩子一边吃一边插嘴,今年的压岁钱能不能自己拿零头……
我看着满脸憧憬的男孩,时光的界线一下变得模糊不清。我们都曾是这样的少年人,憧憬着每一个贴满了花纸的年关。
年关年关,一年一关。无忧无虑地过年是小孩子的特权,当我们长大成人,“年关”就会展现出它真正的含义。我们会发现,过年也不全是甜蜜的辞灶果,和只增不减的压岁钱。
2.
那时你还很小,一年到底,最难过的事不外乎几大科考试。可你考完就扔了作业本,张开双臂拥抱寒假。你在雪地里撒欢,盼腊八,盼小年,盼除夕,盼元宵。
大年初一的早晨,你被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吵醒。你赖在被窝里看窗户上的霜花,直到母亲从贴春联的忙碌中抽出空来,推门叫你起床。
你蹬开被子,看见枕边叠着一摞衣服。从秋衣到棉袄,从里到外,都是新的。
你穿戴好一年的新气象,跟随父母给长辈拜年,说一两句吉祥话,依次从爷奶叔伯手里接过压岁钱。你笑得眼睛弯弯,长辈们抚摸你的头顶,嘱咐你将来要有出息。
你不知道什么叫有出息,你只知道妈妈又收走了你的压岁钱,要攒给你上大学。每每这时你都想快点长大,不被当成孩子,可以有自己的主见。
某一年你忽然发现,你不再惦记着卡里的压岁钱。你上了大学,却好像离柴米油盐更加遥远。
你依然盼着过年,迫不及待地摆脱枯燥的专业课,在既不用担心学业、也不用担心生计的寒假里,与朋友聚会,打工,或者去遥远的地方旅行。过年在你眼中像个有些无聊的仪式了,小年的辞灶果和除夕的年夜饭,似乎都变得不再具有魔力。
再然后,你开始害怕回家过年,害怕三姑四婶追问你的工作和婚事。但年总是要过的,你意识到,也许你并不喜欢过年本身,你只是喜欢这短暂的团聚。
你不再跟随父母一家一家地串门,却慢慢感觉到肩上的责任。你一边应付着单位的轮值,一边敷衍着前往相亲现场。
后来你不再有这些苦恼,你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个也许不够漂亮和聪明,但一定是最最可爱的孩子。
年关是你最忙碌的日子,你提前很多天开始张罗年货,找周末串门拜年。妻子或者丈夫坐在你身边,你们一笔钱一笔钱地盘算。今年的保险费要续,给亲戚家孩子的压岁钱要提前留好,你还想给父亲买辆轻快的代步车……你发现手头又紧了,给自己的新衣服又列在了计划单的最末一栏。
某一天你点好年货,推开孩子房间的门,他从玩具堆里抬头看着你。你问他想去姑姑家找哥哥玩吗,他欢快地跳出来,眼神就像小鹿。
他问你,姑姑还会做可乐鸡翅吗。你看着他可爱的小脑袋,恍惚间看见了儿时的自己。你忽然发现,小时候最盼望的长大,来得这般容易。长大后你终于有了权力,却也有了比权力更大的责任。
你走过的年关越来越多,你的人生越来越长,你的脚步越来越慢,你的肩膀越来越重。你终于发现,所谓的长大,就是再也不会有无忧无虑的年关。
可你并不为此苦恼,此刻你身上的重量,让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觉得踏实。你有一种担当的自豪和快乐。
3.
当你老来稚童绕膝,大红灯笼挂在你头顶,你在孩子们的欢闹声里回顾一生。你清楚地看到,这辈子走过的年关,属儿时最轻松,可你对生活最真实的感悟,都在长大之后的年关里。
就像小时候爱喝糖水,长大了爱喝茶与咖啡。苦涩里醇厚的香味,是成长教会我们品尝。成长让我们懂得,糖一样甜的生活并不存在,真实的日子,永远要在苦的基调里,咂出一丝甜味来。
幸运的是,长大之后,人就不会害怕所谓苦涩,反而会爱上苦涩中的真实。
曾经看到过这样两句话:“众生皆苦,没有人会被命运额外眷顾。如果你活得格外轻松顺遂,一定是有人替你承担了你该承担的重量。”
当我们终于意识到,一切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我们就会懂得责任的含义。儿时我们以索取为乐,后来我们发现,给予才更加幸福。
长大就是往生命的托盘里加砝码的过程。责任就是砝码,有轻有重,有甜有苦,它们共同组成了生活的重量。
年关也是一只砝码,是所有砝码里最特别的一只,它会越来越沉,却始终是甜的。
End
韩大爷的读写训练营 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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