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

这是上学期发生的一件事，因为只是一个旁观者，很难去评价别人的是非，所以迟迟未动笔。

同事辉的儿子患有先天性智力障碍，据说患病原因可能是怀孕时辐射、感染病毒、营养不良造成的，也可能是分勉时早产、缺氧、颅内出血造成的，具体原因是她的痛，讳莫如深，我们不便打听。

辉的儿子能正常求学，和她的付出息息相关。从儿子一出生开始，辉就放弃了事业编教师岗位，全身心陪伴照顾儿子。儿子去上幼儿园了，她到那家幼儿园当保育员；儿子上小学了，她到那所小学当代课教师；现在儿子上中学了，她来到我们学校担任语文老师。

孩子刚来时上课还是挺遵守纪律，虽听不懂，但板书一字不漏地抄写得很完整，就是闲不住，一会站，一会坐，一会儿扭头，一会儿看窗口，有时就自顾自地说起了话，惹得同学们哈哈大笑。

时间一久，孩子看到周围个别同学做小动作、讲闲话，没那么老实了，也开始模仿了。科任老师头疼，不提醒他，别的同学会拿他比较，提醒他，孩子就说＂别人不也一样吗！＂影响了课堂秩序。

初二时孩子又有了新的事儿。孩子心智还停留在小学阶段，性别意识不强，不管男同学女同学，他都上前拉拉人家的手，搭搭人家的肩，拍拍人家的胸，女生们生气了，厉声呵斥他，可孩子也只会讪讪地笑，下次又忘了，又一如既往。这就让女生都疏远了他，看到他就怒目而视。而男生也为女生打抱不平，开始讨厌他了。

到了初三，孩子完全放飞自我，脱离秩序。同学们课堂专心致志，认真听老师讲课，早自习朗朗有声，晚自习埋头作业，而他东张西望、四处溜达、随意说话，自己不学习，还严重影响了别人学习。

着实，这孩子是消停不了，时不时闹一出，各种奇葩事接二连三地发生，老师、同学都烦不胜烦，却无能为力。

那天，我去食堂打完饭，准备坐餐桌吃饭，瞥见辉也带着儿子在旁桌，便点头打了个招呼，不想那孩子今天不是在摇头晃脑地吃饭，而是在高一声低一声地抽噎，双手不停地抹着眼泪，仔细一看，双颊红红的。

我靠过去拍拍那孩子：＂怎么哭鼻子了？＂孩子益发哭出了声，可怜巴巴地说不出话。

辉边安抚儿子边回答我，＂那个李哲宇，课堂上扇他两个巴掌，你看，都肿起来了，他嘴巴批评可以，怎么能动手呢⋯⋯＂辉皱着眉头，强忍着怒气。

我明白了，准是这孩子上课时扰乱了课堂纪律，李哲宇看不过，动手教训了孩子。

李哲宇教孩子的物理，他刚从教两年，年轻人血气方刚，脾气上来骂学生打学生也是有的。只是他为啥这么用力把孩子脸打肿了，而且，明知孩子是特殊生，又和孩子母亲是同事，怎么样也不会去趟这浑水呀！

我点点头随声说：＂唉呀，哲宇怎么能打孩子呢，他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呀！也许他也是一时冲动，你别和他计较。＂

我和李哲宇同年段两年，对他了解较多，他虽是老师，却还像个孩子，爱看动漫爱玩游戏，有时被校长点名批评，食堂有饭不吃专点外卖，跟学生的关系像朋友，一起吃零食一起打篮球。他的人生经历很不一般，听说他从小只有母亲，在上初一时母亲因为传销被关监狱，他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的生活都是自己搞定的，老师、同学是他最大的依靠。特殊的境遇，应该造就了他乐观、独立、善良、爱心等品性，不是那种让学生难堪的老师。

我心中暗暗责怪李哲宇的举动，在当前教育环境背景下，体罚学生和变相体罚学生是为师之大忌。现在的老师，不要说打学生，骂学生都懒得了，怕担责任。

未料局势发展很快，中午校长就在工作群强调严禁体罚和变相体罚学生，违者辞退，还发了一些近来教师违规违纪受处分的链接，大家心照不宣。私下里议论，矛头指向李哲宇，同情辉的居多。听说李哲宇立即向辉道歉，晚上又特意到辉家向孩子爸爸道歉。

我们都为李哲宇松了一口气，以为总算息事宁人了。

到了上午第五节课，校长突然在工作群发通知，请全校教职工马上到阶梯教室开会，大家都很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临时开会。

果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会议一开始，校长就针对体罚和变相体罚一事进行深入分析，疾言厉色地批评，希望杜绝这种有损师德师风的行为。接着宣读了对李哲宇的处分决定，并要求他上台念悔过书，并向当事人辉道歉。

悔过书念完后，当着近百老师的面，众目睽睽下，李哲宇从台上下来，走向辉，他好像一夜间老了十岁，胡子拉碴，头发杂乱，面色凝重苍白，只见他缓缓走到辉面前，先鞠了三个躬，再开口道：＂丽辉老师，对不起，因为我一时冲动，伤害了您儿子，伤害了您和家人，请您原谅我⋯⋯＂这时辉也站起来，她背向我们，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语气颇为不平：＂⋯⋯可以教育孩子，可是不要打孩子，伤害孩子的自尊心⋯⋯＂李哲宇嘴里只有连声＂对不起⋯⋯＂那孩子眼里噙着泪，声音哽咽。

这时候，我的内心升起几分不快，感觉辉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作为老师，体罚学生在所难免，老师不是出于打击或报复，是为了维持正常的课堂纪律和教学进度。更何况，她儿子是多么难缠，根本屡教屡犯。

听说昨天上午上物理实验课，辉儿子在室验室里四处走动，打扰其他同学操作，还把仪器拿起来拋到天花板。李哲宇担心伤到人，大声喝斥他，不想这孩子不但不立即停止，还出口骂老师：＂你算什么东西，我爸来把你抓走⋯⋯＂惹得哄堂大笑，这时李哲宇还没生气，只是想把他拉到门口，这孩子却梗着脖子睁着怒眼急吼吼地，死也不肯，还迸出一句话：＂你家里人都死光了！＂这句话正戳到李哲宇的痛处，他一气之下扇了这孩子两个耳光。

听说当时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啪啪啪地鼓起了掌，还纷纷叫着＂打得好打得好！＂因为老师为大家出了一口恶气。

据说，事情一出来，校长马上找李哲宇商量。李哲宇是校长的得意门生，幼儿园、小学、中学都在我们学校度过，初一开始李哲宇老妈进监狱，校长就倡议全校师生为他捐款资助他。校长带着李哲宇到辉家里道歉，辉的老公是警察不好惹，放狠话要往教育局告，还扣压了李哲宇的教师资格证，校长好话说尽了，才暂时让了步。所以李哲宇念悔过书当面道歉，是校长的上上策，是为了保护李哲宇，避免事态更严重。

开完会后，大家都意难平。对准李哲宇的矛头又纷纷对准了辉。

＂太过分了，把一个年轻老师往死里整，自己还是老师呢！＂

＂她儿子那么金贵，有自尊心，李哲宇作为老师就没有自尊心，随意践踏？＂

＂她大概不想在这里呆了吧，反正她儿子初三了，明年她陪儿子上中专去吧！＂

＂鬼才愿意教她那个儿子，以后她儿子就是杀人放火也没人管他，她才得意呢！＂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日子未到！＂

⋯⋯

那以后，大家见了辉都绕着些走，那孩子，原本大家挺同情的，现在都爱理不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