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三月三不同以往,因一个女人和她的一支舞。
碧罗江是真的应了她的名,像一条碧色的罗带慵懒地缠在美人纤腰上,虽不似白练河那般清秀隽永,却自有一番碧玉妆成的轻熟韵味。
叶樱子今天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大场面,乌泱乌泱的人挤人,两米开外输出全靠吼,这要是哪家小孩子跑脱了手,逮都逮不到。
眼看着就到入口处了,人流更慢了,好些个迎宾小厮正殷勤接待着贵客们,又是一场识人以貌相的热闹。入口处引流做得还可以,持名帖的贵客们一条道,随行车马一条道,凑热闹的看客们另一条道,各找各的位置。
本来还发愁牛车没法挤进去,也不好停放,反观老杨头倒是一直气定神闲,想是身上也揣了名帖的。
“名帖带了吧?”
“在这呢。”
老杨头于自己不关心的事情上尤其懒,可怜老大体力刚恢复过来就被塞过来一条牛缰绳,这会子又被丢过来一纸名帖,事主本人却连眼都没睁,换了个更舒服的倚靠姿势继续神游万里去了。
“娘亲,娘亲,我们在这儿,这儿!”
哎呀妈呀,是叶樱子她们家那小崽子在呼唤她呢,她立马从车厢里探出头瞧过去,没瞧见那小崽子,倒是一眼就看到红妆玉面的牛家嫂嫂和她怀里水灵灵的闺女小花了。杜甫诗曰“三月三日天气新”,这女人要是认真打扮起来简直像换了副皮囊,一向恬静的牛家嫂嫂抱着小花站在树荫下冲她莞然一笑,今日份的母女俩简直是塞纳河边的春水——充盈着静谧与美好。
“蛋蛋,你慢一点。”蛋蛋挣开了老二的手,扒开人群奔向他的娘亲,牛家嫂嫂急忙轻呼出声。
叶樱子见这架势索性从车上跳下来,也奔向她的小心肝,一通摩肩接踵下来,才稳稳地将心肝抱在了怀里。下一秒不禁于心中叹了一口气:真重啊,看来天气冷窝在家长了不少幸福的肉肉。
今日幸是沾了老杨头的光,凭着象征VIP身份的名帖,叶樱子一行十几人顺利地于前排茶席落了座,连牛嫂嫂家的大水牛也跟着长了一回脸——牛车与几排豪华车辇停在一个场子,实乃牛生巅峰。
小孩子贪吃,又逢佳节,牛婶给做了荷叶糯米鸡和桂花糕带过来助兴,看那几个小子小心翼翼地护着食盒、生怕磕了碰了的样子,叶樱子和牛家嫂嫂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
VIP就是VIP,甫一落座,入眼即是一流的视听服务——逍遥台上七位美人各具风情,吹拉弹唱,各显神通,一曲相见欢如流水一般淌进了看客们的心里。茶席上放置着精美的茶器和雅致的瓶花,幽幽茶香从茶笼里溢出来,几碟拼色茶点看起来精致诱人,并佐以茗粥和茶羹解腻。这些个碗碟器具被摆放得错落有致,看似无序,实则是精心设计,极有审美情趣。
这届主办方的水平真心不错,每方茶席都配了两位布茶童子,不仅模样好,服务也相当细心周到。只可惜叶樱子一行人都是粗人,不懂这些风雅之物,光知道茶食好吃,汗颜之余,免不了替两位小“工具人”感到惋惜。
“哎,这羽微姑娘什么时候出来啊?”
老杨头因为没睡饱萎了一早上,也就是在牛家嫂嫂和台上七位美女的连番颜值攻击后才有了些精神,现在开始期待起那位一舞倾城、名满汴京的舞姬来。
“就快了,姑娘她感念各位捧场观舞,特意制了茶食和瓶花,供各位舒心消遣,还有这茶席上的一应物件都是姑娘过了眼的。”
怪不得呢,这位羽微姑娘确实品味不俗,俗话说需求产生市场,附庸风雅的人多了,精于此道并以此为生的人也就多了,服务行业讲究的就是一个用心。
“羽微姑娘这次跳的可还是凤来仪?”
“自然不会,舞是跳来使人欢心愉悦的,跳过的舞就不新鲜了,我们姑娘是不会再跳的,今日的舞跟庐州有关。”
“哦,好玩儿,你叫什么?”
“我叫南风。”
“南风——晚来南风起,杯酒......额......”
老杨头今天怕是吃错药了,竟拗起了文青人设,听说他家那驾鹤西去的老父亲在世时没少棍棒伺候他,然其于诗书仕途上一直不甚开窍,也就是作画尚可。现在当场玩脱了,还是在美女面前,估计心里正懊悔呢。
“杯酒尽天明,如何?”
“哟,柳兄,来啦!”
来人正是老杨头口中那位柳七公子,叶樱子本以为他只是一个吃喝玩乐样样精通的纨绔子弟呢,今日一见,怕是得再添一个前缀——风流倜傥。见救星驾到,老杨头赶忙起身过去寒暄一把,俗话说,有人就有社交,要是搁叶樱子原来那个时空应该管这叫“积极营业”。
“咦,这位姑娘是?”
叶樱子母子俩正埋头喝着茗粥呢,一大一小闻声齐刷刷歪过头看向那位风流倜傥的存在,这就像有人在大街上大喊一声“美女”,大部分人都会回个头看一眼,万一喊的是自己呢。
“哦,这是我家邻舍,我看她一个人带着那么多孩子不方便,便把他们叫过来同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柳生这厢有礼了——现下女子妆扮多贴红点翠,姑娘的妆容偏偏弃了那些颜色,也无繁重的发髻珠钗,倒衬得姿容清丽,甚是好看。”
“柳公子谬赞,我只是犯懒罢了。”
叶樱子着实没想到这位柳七公子是这么个路子,虽然略有唐突,但并不觉得被冒犯。素闻他颇得花场女子的欢喜,一个流连于烟花柳巷的人眼神却尤为清澈,言辞也甚是真诚恳切,或许他就是像贾宝玉一样的存在——只是爱那水做的骨肉。
众人正寒暄攀谈之际,场上已换了一番新气象。七位靓女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场,逍遥台上多了一张床,准确地说是一张罩着朱纱帷帐的床。透过帷帐隐约映出一个女子端坐的背影,红帐被风撩起的一角里是碧色的裙边。
清越空灵的箜篌之声悠然而起,帐中美人缓缓起身,玉手拂开纱帘踏入红尘,欠身一礼后便是水袖翻飞,轻盈曼妙。叶樱子拿眼瞄了一下于他们左前方落座的柳七,只见这位遍览群芳的公子哥也愣了神,老杨头倒是没太大的反应,莫非是羽微姑娘没长在他的直男审美上?
“乐师今日弹奏的曲子名为庐州月,乃是于乌篷船上赏月之时所作,羽微姑娘的舞是和曲而来,尚未曾得名。姑娘喜猜谜,舞毕后姑娘会出一谜面,倘若谁能破了她的谜,便可同姑娘泛舟赏月,共游一日。”
小小工具人南风适时充当了一回现场解说,叶樱子不禁揶揄起老杨头来,“哎,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没有,那位势在必得呢。”
“他已经拿到谜面了?”
“那倒没有,不过怕是没人敢为了个舞姬得罪柳家。”
“娘亲,什么叫舞姬呀?能吃吗?”
小崽子定是以为舞姬是一种鸡呢,额,虽然的确有可能是,但此间秘辛属实少儿不宜。叶樱子给他擦了擦吃了糯米鸡的油嘴,解释道:“舞姬不能吃,舞姬是指跳舞给我们看的人。”
“就是台上那个漂亮姐姐对不对?”
叶樱子按下了他要伸出去指人的胳膊,只对他点了点头,又顺手给他塞了块茶点,示意他小声一点。
“没想到有人能把碧色的衣裳穿得这样好看。”
“嫂嫂你皮肤白,你穿也一定好看。”
“这染碧有一番讲究呢,绢帛染作浅碧后,须得晾在外头过夜,经露水沾染后方才得了这上佳的碧色,姑娘说此号为‘天水碧’。”
小小年纪的南风着实是个妙人,懂得察言观色,言谈举止也颇为得体。叶樱子转头看了看自家那几个小子,除了老大一如既往地节制守礼以外,其余都吃得一嘴油渍残渣,当下不禁有些汗颜。
“好——好——”
一舞毕,翻飞的水袖带出来的重影还在眼前,两岸边看客们的喝彩声轰鸣在耳畔。舞姬欠身一礼后便退了去,上来了一位颇有学究气质的中年男人,老杨头悄声说他是县令大人的幕僚。
众人正因貌美舞姬的去之匆匆感慨万千,那幕僚也不多加客套,直直地把羽微姑娘的谜面抛了出来。南风诚不欺吾,第一个解谜的人可与佳人共游一日外加一夜春江花月。
日头正爬着竿,太阳光打在脸上,叶樱子眯眼望了望画卷上所题的古文谜面,翻成白话文就是说:李太白有诗曰“抽刀断水水更流”,那么请吃瓜群众们开动一下你们的小脑筋,有什么办法可以将水斩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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