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岁的样子

老僧斋罢禅房睡，不闻江湖草木声。 ​​​

此生尽管风流事，只唯双亲抵命寻。

                        —题记

正值青春年少，唯愿岁月静好。

前不久，与几个专门从事文学创作的朋友聚会聊天，一位写作前卫的女作家，抽着烟，问我们:你们谁想过自己八十岁的样子？

此语一出，众人先是笑她太过矫情，后又愣了一下，既而沉默不语，仿佛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文人爱多愁，艺人喜伤感。就连平时一向积极乐观从不抽烟的那位，也要了一根烟，放在嘴上，闻了起来。

他在掩饰内心的焦虑，与惊恐。

那一次聚会，大家都没有多说话，但，对生命和人生仿佛都有了一层深的认识。

见惯了太多同行英年早逝，子尤，钟放……或生病，或自杀。

最不能接受的，是贵州那位“悬树自杀”的诗人。

八十岁？

他们连自己的三十岁都没见过。

以前不理解，能够写出“面朝大海，心暖花开”的海子，竟然会选择卧轨自杀！

现在，有些懂了。

因为，人，有时候，会被憋死。

海子生于春天，死于春天。

顾城生于秋天，死于秋天。

伤春悲秋仿佛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纪念。

海子和顾城，也成了诗人心中，永远的丰碑。

有他们在，就心安。

尽管，他们业已离世多年。

去年，我过生日，我给母亲打电话说:妈，都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苦难日，您想要什么礼物，我送给您。

母亲在电话中很平静的说:孩子，妈妈什么都不要，你要真想送妈妈礼物，把烟给戒了吧？

语气很平静，感情很真挚。

我没想到母亲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或者说是请求。

我问母亲为什么？

母亲说:我跟你爸老了，就没人照顾你了，你有个好身体，爸妈在那边，就不担心了。

挂了电话，我泪如泉涌。

这就是妈妈，最普通的妈妈。

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在他们心目中:只有子女，和子女的子女。

父母的爱可以隔代相传，爱我们，也会更爱我们的子女。

作为子女的我们，有谁也能爱父母，进而去爱他们的父母呢？

对于父母，我们都心生愧疚，对于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更是谈不上孝顺二字。

我有将近二十年的烟龄，没错，五六岁就开始抽烟。

后来从事文学创作，烟瘾更大。

为了多陪伴父母，为了不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把烟戒了，顺便也戒了白酒。

再好的香烟，再贵的白酒，一口不抽，滴酒不沾。

开始很痛苦，内心很纠结，但我尽力做到了。

父母从来不要求我成为成功人士，也不要求我成为著名作家，他们只希望我能够好好的活着，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年轻时不受苦，年老时不受罪。

前几天回家，下了个能看到人80岁样子的软件，拿给母亲看。

我问母亲:您想看谁的。

本来以为她想看爸爸的或者自己的。

结果母亲说:想要看看你。

我问母亲:干嘛看我的？

母亲说:因为妈看不着啊？

我一抬头，看到母亲在笑，脸上的皱纹，突显得母亲更加苍老。

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哀鸣的杜鹃鸟，它失去了父母，成了孤儿。

我打开那个软件，让母亲看到我八十岁时的样子。

母亲隔着手机屏幕，用手抚摸着，脸上挂着笑容。

那是一种母亲的爱，无论何时，母亲对孩子的爱，都是那种慈爱的笑容。

我一直都认为，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失去父母，都会成为孤儿，因为我亲眼见过顶梁柱的父亲在奶奶去世下葬之后，在院子里，长跪不起，嚎啕大哭。

我跪在父亲旁边，父亲一边哭一边说:乖，爸爸再也没有妈了。

奶奶去世的时候，将近九十岁。二十年前，已经神志不清，就是一个“智障儿童”的智商。所有的吃喝拉撒睡，都需要人去伺候。

可以说，奶奶，对于所有人都是累赘。

除了他的子女。

慢慢的，我才明白，无论我们长到多大，不管爹娘怎样，健康也好，残疾也好，正常也好，智障也好，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我们就是有爹有妈的孩子。

哪怕，这个爹妈，只会吃了睡，睡了吃，哪怕这个爹妈，甚至连我们都不认识，哪怕这个爹妈，会给我们制造各种各样的麻烦……

有爹妈在，就有家。

我经常和朋友开玩笑说:我们写书的，都不长寿，哪天我要是挂了，请各位在方便的时候，帮忙赡养一下父母。

一位朋友很认真的说:如果你死了，我们肯定会尽力而为帮忙赡养。可是，你为什么不在活着的时候，对父母，多尽尽孝道呢？

一语惊醒，梦中之人。

其实，写作，我是有私心的。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在商道和仕途上很难有太大的发展。

于是，我就一直想着，让自己成为著名作家，就算成不了，也算是对父母尽孝了。

后来，我才明白，父母要的，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儿子。

为了不至于让自己英年早逝，给父母徒增烦恼，我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

父母虔诚的祈求上天所得来的今生缘分，这一段路，我没有理由，不把它走好。

这个儿子可以是白领，可以是工人，可以是快递员……甚至可以是乞丐，就是不能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在罪大恶极的子女，在父母眼中，都是他们最爱的孩子。

八十岁，这是一个难题。

也许，等父母到了八十岁，我们已经离开世上多年。

也许，等我们八十岁，已经想不起来，自己父母的样子。

也许，等岁月到了八十岁，父母和我们，都幸好还在。

每次回家，看着父母的样子，我都感觉好陌生。

这是我的父母吗？

对我而言，他们好像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陌生人。

世界上有三种遗憾无法挽回:对爱人的错过，对孩子成长过程的错失，对父母衰老过程的错位。

就像生活中的有些人，一旦再见，便再也不见。

今天，我和父母，做个约定，等我到了八十岁，我就用手机，看看他们一百一十岁的样子。

如果，我能活到八十岁的话。

趁现在还在，趁未来未来，多回家看看我们的父母，多抽空陪陪我们的爱人，多费心关爱我们的孩子。

看看现在他们的样子，别等到了八十岁，忘了自己，也忘了最爱的人。

也许，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岁月，能够带给我们的，除了理想的破灭，还有一声叹息。

深夜，无声，除了心跳，此刻，大地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