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爷爷

冬天，对于老人来说从来都不是好时候。

每年冬天总有几个村里的老人去世。

1

今年，我的叱咤风云掌管着村里大小红白喜事的爷爷，当过村里粮食管理者的爷爷，终于没有熬的过去冬天，走了。

追随着那些把李放在名字前面的老人们。

追随者无数先辈们并不伟大的灵魂。

追随者那些同样默默无闻的往生者。

可能，他也未必能找到太爷爷的灵魂吧

毕竟，幼年丧父，太爷爷的面貌本就模糊；七十年太久，也足以磨灭任何即使是清晰的面容。

2

山西还是陕西来着，有个经典的老土话，形容人这一辈子，“熬人”。

一个熬字，把人这一辈子，从出生到长大，到老年再到去世，书写的淋漓尽致。

尤其在那个年代，对于幼年丧父的爷爷来说，这一辈子除了熬着，也没有别的选择了。熬着从小孩子长成了大人，熬着和奶奶成了家，熬着有了几个孩子，熬着孩子都长大了，熬着熬着孩子的孩子都长大了，最后，孩子的孩子的孩子都长大了。

也许，对于爷爷来说，确实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去年差不多的时候，爷爷无论如何都不吃饭，也许是躺在床上躺够了，也许是不愿再拖着病躯被人照顾，想着这样的方式挽回年轻时候的坚毅形象。

3

众生皆苦啊。

可是又都眷恋着这乱世红尘。

眷恋着红尘乱世，可是谁又能永生不死？

您是不想再熬了吧？

您熬啊熬，熬到了四世同堂，熬到我爹都当爷爷了。虽然还是不够，还是有遗憾，但是我知道，您心理一定已经满意了。

有一年春节聚餐，爷爷说着说着都快要哭出来了：我以前哪想着能过上这样的日子，我小时候就想着能不饿死就好了。谁知道能不烧火做饭、出门开车啊，这屋里还安着空调冬暖夏凉的，谁知道能熬出来这俩儿三闺女一群孙子孙女啊。满足了啊，我这辈子太满足了。

我爹也在熬，我们努点力，把五世同堂作为目标争取让我爹在比您进步一点。

我也在熬，我没出息，只想过了六十岁就死掉。我可不想到了六七十岁拖着虚弱的身体，还得吃药、打针、开刀、住院，维持着再活十几20年，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所以，或许我可以最快的去找你。到时候看吧，也许也会像你呢，被子孙拖着没法走。

3

很奇怪，在13号的半夜，我梦到了我爷爷。我和爷爷的关系算不上亲密，我这一辈子到现在也是第一次梦到他。

今天20号，我知道他去世了，13号出殡。

怪力乱神之说，从来都没有被我采信过。但也许，冥冥之中有所安排，让他在走时候和我道别。打个招呼：我的大孙子唉，我要走了，几十年后见了。

我还傻乎乎的，只想着，你怎么在这里抱着个孩子啊，不该是躺在床上的吗？

我知道的爷爷，你是外冷内热的人；我知道的爷爷，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啊；我知道的，因为从你到我爹到我，我们都是一样的性格。

再见爷爷，不知道是五十年后，还是六十年后，肯定会再见的。我记得你的容貌，你得样子已经定格了，你也一定要记得我，我会努力保持我现在的样子，虽然肯定我也会变老的。

再见。

4

梦到您抱着个孩子，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您身体硬朗，但是依然慢慢悠悠。

您不言不语，但是眼神慈爱。

不知道抱的是不是我的孩子，想着应该是。

说好的孩子出生后我再回去看您，说好的到时候带孩子回去。可是你也不愿意再等了。

那就这样吧。

孩子，等出生后我会带到坟前给你看看。

再等他/她大些，会走了，我会带他给你磕个头。

可是，对于他/她，您也许就只是“太爷爷”这个符号了。

再往后呢？我的孙子孙女，可能连您这个人的存在都不知道了。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人生或许本就是虚妄一场。

5

先祖李讳自得，不知道是不是生于阴暗无光的破床上，肯定是死在有空调的破屋里，一生混迹于田间地头，以娴熟的种田技艺为人所称道，因忠厚耿直之性格而闻名全村。

先祖一生，幼年丧父，少年穷苦，中年困顿而辛劳持家，乃至积劳成疾，老年终得清闲却无福享受，终日受肺痨之苦，殁前三年早夏突患中风，终日卧床不起，乃至殁时，手不能动、口不能语，唯眼神清亮。

先祖父自语：生平无可夸耀之事，为田间农夫则地里挖土、菜上捉虫，为走卒贩夫，则身披肩扛、东西奔走，糊口而已。未穷困而失志，未因权而自肥，心中无愧事；幼年丧父则奋而自强，胸无点墨仍有数个大学生子孙，死亦无憾。

不肖孙评之：以遗孤之身养育二子三女，不可不谓之坚；贫而不弱，可谓之正；权而不私，可谓之公。既坚且正且公，可以千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