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懒散到腰酸背疼屁股痛,窝在学校里又不挣钱,也苦于找不到称心的文字读。得出去玩玩。翻了卢梭大名鼎鼎的《忏悔录》,像是厕所读物,确实讶异他的真实和坦诚,真真像脱光了一样给别人看。然而确实没缘分,读了大概五分之一就撂一边了。
翻微博找,想寻点开心的书看。平时刷微博有随手收藏书评的习惯。保罗·奥斯特的《孤独及其所创造的》从书名上就显然不属于开心这一类的。然而就是这么有缘,翻了前几行就被吸引住。第一部分“隐形人”,说是写孤独,倒不如说是写死亡,对死去父亲的点滴追忆。
全书一开始(九州出版社译本):“某一天,生命犹存。比如说,在一个人最健康的时候,一点都不老,没有任何病史。一切如常,仿佛永远如此。他度过一日又一日,独善其身,只向往着前面的生活。然后,突然之间,死亡不期而至。他微微叹了口气,重重倒在椅子上,而这便是死。”
“父亲整整十五年都一个人住。坚韧地、不透光地生活,仿佛对世界免疫……他就是在那栋房子里死去的……没有人的生活会因他的缺席而改变。就零星的朋友而言,或许会有短暂的惊愕,会因为想到生死无常而严肃起来,一如念及丧友之痛,随后是一小段哀悼期,然后便什么都没了。最终,就好像他根本未曾活过”。
“要进入另一个人的孤独,我意识到,是不可能的。如果我们真的可以逐渐认识另一个人,即使是很少的程度,也只能到他愿意被了解的程度为止”。
成年后,我刻骨铭心地见证过两个人的死亡。一个是好朋友的死,发生在2016年。一个是奶奶的死,就在去年。
好朋友高中隔壁班,比我大两岁,我现在差不多撵上他跟他同岁了。那年七月初在长春出差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想他,互致问候,说了下近况。八月初很突然得知噩耗,接到消息的时候像个不明事理的小孩子,没反应过来,这个世界可以这样安排?从上海回家乡参加葬礼。后面就是接受事实后,这一事件及我之所见在内心深处的发酵。一些价值观念被改变,一些价值观得到巩固。因为是有精神交流的同龄好友的死,让我第一次感觉死亡如此之近。那个跨越大半个北京到北京站接我,曾经坐在车后座,一放寒暑假回县城就出来见面的人,就躺在伸手可及之处。还记得是怎么相识,高三晚自习前在一中门口买烧饼,站在我旁边,我先跟他打的招呼。相似的人会相互吸引,后来在一起相处非常愉快。本科第一次去北京实习,他从大兴跑到北京站接我,帮我提行李,陪我找房子。
葬礼上,除了和我同去的两位同学外,没看到其他同龄朋友。我甚至代入地想,如果躺在这里的是我,会有朋友来送送我吗。来一个两个就很棒。要进入另一个人的孤独,是不可能的。住在我们每个身体躯壳之中的这个隐性人,没有人可以理解,至亲不理解,隐性人对自己也认识不足。我自认为是感性大于理性的一类人,对到处称兄道弟的人充满好奇,佩服他们情义和感情的充沛。感性有一个不好,就是容易在情感上对别人形成刻板印象。比如,我对任何过于趋利的人敬而远之。“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在理性上刻画众生百态再合适不过,但我害怕与以此为信条的人说话,更不用说交往,避之而无不及。离开葬礼的时候我在想,与接到消息那一刻的突袭相比,这个家庭相较于往日的平静可能才是让至亲最煎熬的。想做些什么,可什么也做不了。
奶奶的死是在去年。有心灵感应一样,接到电话,父亲没开口,就猜到可能是奶奶病情恶化的消息,让速回。挂了电话后内心也似乎很平静,可能之前有了心理准备。回家后奶奶躺在床上已经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喊她很久也只是啊啊地回应。爷爷说,咽气的时候儿孙在旁边,才算送终。没过几天,凌晨三点多一点,走的时候一家人都在床边。接着就是姑姑、大妈和母亲给奶奶擦身子,换衣服。当时没有哇的哭出来,甚至一滴眼泪也没掉,后来也对自己的镇静感到奇怪。唯一的解释是,我对奶奶脱离七年卧床之苦感到安慰。她太受罪了。每次放假回家都多去她床边坐坐,即使不说话也坐在那。她是个爱笑的人,到了后来一两年,就再也没见过她笑了,说话也没了力气。有一次告诉我:“亚辉,你回来,我都是撑着劲想多跟你说说话。我说了这么多,现在没劲了”。每次离开家出远门,临行前都是去跟奶奶道别,她躺着看看我,目送我出屋。有一次说:“我还能看到你不能啊?”自从离开家乡读书工作后,老人就好像渐渐缺席了我的主要日常生活,我也缺席了她的生活,放假回家才有机会团聚。小时候看过电视剧《家有九凤》,一个老太太生养了九个女儿的故事。这个概率得有多小,毕竟是影视创作。二十多岁,之前谁也没跟我提起过,有一次跟奶奶聊天才知道,她的母亲也生了九个闺女,大部分夭折,一辈子没儿子。三年饥荒时期,奶奶一个小她九岁的妹妹因为打翻了一碗粥,导致另一个等待一口粥救命的小妹妹饿死了。那个年代,只活了她和这个小她九岁的妹妹。葬礼上,我既置身其中,又像个旁观者好奇地观察着屋里屋外来来往往的人和发生的一切。在山上,看到奶奶的骨灰被扫进盒子,盖上,蒙上布,大伯抱起来。一个人,80年,就这样被密封起来,再也不会打开了。想起奶奶离世前一年跟我说:“我还总感觉自己没多大呢,怎么都快80了?”前阵子看侯孝贤的电影《童年往事》(The Time to Live and the Time to Die),一点也不觉得闷,电影里面慈祥的阿婆,像是看到了我的奶奶。
死亡,教会了我用宏观视角观察和理解这个世界,包括理解自己。人死后,不要多久,一百年,尘埃落定,谁也不记得谁。
奶奶、堂哥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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