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录》云山万重 寸心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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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璟记得再次见到云卿那日,是永昭六年的仲夏。
她化名千逸,女扮男装,在胜棋楼中设下擂台,一举拿下十连胜。就当众弈客纷纷认输,陆续散去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衣的俊俏少年用扇子敲了敲桌面,坐下对她合袖作揖,含笑道:“在下要挑战公子。”
她的心绪微微有些凝滞,眼前的少年长着一对绀青色的杏眼,睫毛纤长浓密,肤如凝脂,酒窝浅藏,同样绀青色的发丝被一根白玉簪半绾着,不禁让她晃了神。
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隔了十一年的幽幽光阴,她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一盘棋局,她赢了他半子,却失掉了整颗心。
Chapter 5
故人归【中】:鲜衣少年郎
蚕月,华灯初上,今年的上巳节比往年都要隆重。
武周王朝建朝三百多年,天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二十年前,第八代武皇庆永帝颁布诏令,大力扶持买卖交易,打破了原本士农工商的阶级固化,继四代武皇英献帝废除罪名连坐制,七代武皇安庆帝废除奴隶买卖制后,又在春秋册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京城的铺子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遍布了长安街的各个角落,夜市空前繁荣,百姓的夜生活日渐丰富。
“苏砚,快点快点,该出门了。”云卿早早准备好了花灯,迫不及待想冲出府去。
“公子,还有两个时辰灯会才开始呢!”苏砚着急忙慌从后花园跑出来,手里还提着浇花的水壶。
“我同云柔妹妹约了先去凌烟阁看皮影戏,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到点了。”云卿着急得不行,一把夺过苏砚手里的水壶随手丢到一旁,拉着他往门外冲。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苏砚边接过侍女递来的佩剑边问道。
“你榆木脑袋不记事,我可不是。”云卿道。
自打省亲那日在后院碰上纪云柔,云卿便在言谈中发现这个堂妹同他有许多相似之处,虽是收养的,但从性格到喜好,说是一家人完全不会有人置喙。只不过云柔平日住在宫中,难得有出来的机会。
三月三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上巳节是武周时期的情人节,男男女女纷纷踏歌出游,互赠礼物,互诉衷肠,京城好不热闹。
可对于云卿来说,什么节日风俗的都不重要,只要能出门玩乐便是好事。
遥想童年时,清明祭祖,他与苏砚偷吃了案台之上的贡品,纪婠恼羞成怒,责罚他一个月不许出房门。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如今早已过了偷吃贡品的年纪,可贪玩和嘴馋的习性还是被原原本本地保留了下来。
云卿和苏砚在凌烟阁等了近半炷香的时间,云柔才匆忙赶到,气喘吁吁地说:“母亲非要我背完书才放我出宫,今日的文章又格外长,硬是背了两个时辰才勉强过关。”
“过节还背书呢,姑母这也太严厉了点吧。”云卿一边同情云柔一边暗自庆幸。
“公子,云柔小姐,戏一会儿就要开始了,我们先去坐吧。”苏砚见看席间已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生怕迟了只能轮上个后排的位置,影响看戏的雅兴。
三人找了个前排的位置,一同入座。
不到一刻的工夫,火烛齐灭,独留幕布上明晃晃的一片,精彩的皮影戏即将上演。
今日这出皮影戏唱的是荆轲刺秦王,光影绰绰中,故事拉开帷幕。云卿和云柔两人看得目不转睛,随着剧情的跌宕起伏,眼中流露出变化不一的情绪。
虽两人性格都较为活跃,没有传统世家子弟的拘谨感,可云卿毕竟从小受到正统教育,仍保持贵族的公子基本素养,纵是被戏牵着走,也仅仅是翘翘嘴角,皱皱眉毛,攥攥拳头。
可云柔就不一样了,她本出生于平民家庭,父母因意外而亡,两年前有幸被纪妍收养。
虽已在尚宫局待了一年多,整日被一群女官教导着说话走路的仪态,可仍没能改掉那一身市井气息,戏到精彩之处便忍不住鼓掌喝彩,引得众人侧目。
到了晚膳时间,云卿还是点了凌烟阁万年不变的那一桌菜品,当然这次因为有云柔在,他特意询问了口味喜好,添了好几道。
“云哥哥,你常来这里吗?”云柔问道。
“出门必来,但母亲不常让我出门,除了过节,一月只有三次放行机会。”云卿语气中暗含着淡淡的忧伤。
“你难过什么呀,好歹一月还有三次出门的机会,我可是一年都出不了几次宫的,而且母亲不放心我到处跑,每次都让小叔宫里的暗卫跟着。”云柔叹息道,“要是宫里也有皮影看就好了。”
自古以来,安慰人最好的方式从来都不是说一句“没事的”,而是让被安慰者看到那些比他过得更惨的人。
就像贵族看平民,平民看乞丐,或是一个月能出三次门的云卿看一年只能出宫寥寥几次的云柔,心中的沟壑瞬间就被填上了好几道。
云卿同情道:“那我日后给小叔写信的时候,给你也写封,把我看过的都写给你。”
“别了,这样听描述却不能亲眼看到,只能让我更加心痒痒。”云柔噘嘴道,“我还是看小叔宫里的话本解闷好了。”
“这不是纪大公子吗,好久不见。”身后传来清润的少年音,柔得如同这蚕月的春风。
一发髻半绾的鲜衣少年拾级而上,没有戴发簪,只系着根月白色的发带。墨玉般的青丝翩然垂于腰间,在微风浮动下,显出几分遗世独立的超然之态。
这京城貌美的男子千千万,可眼前这少年却是万里挑一的容貌。他一袭白衣胜过千万雪景,干净得让人自惭形秽,容颜俊美,立于风中,衣袂浮动,宛若谪仙。
云卿回首与他四目相对,眼中先是疑惑,接着逐渐转变成不可思议,最后酝酿出喜色,双唇间略带迟疑地蹦出三个字:“尘哥哥?”
那少年莞尔一笑,用扇子轻轻敲了敲云卿的肩头,打趣道:“怎么,才三年就不认得我了?”他眉目带着笑意,形体纤长,身姿挺拔,宛若一幅精修过的水墨画。
云卿难以相信有生之年还有再见的机缘,只得将惊讶和喜悦全写在脸上,无暇顾及已经看呆了的云柔。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云卿放下筷子,已无心美食,只想叙旧。
“陛下召母亲回京当值,昨日刚到京城。”千尘柔声道。
“太好了,我还以为此生都见不到你了,那今后我们是不是还能像之前那样经常见面。”云卿兴奋不已。三年的时光,他时常想起千尘,那个一同长大,却在一千多个日夜里都只能活在他回忆里的人。
千尘含笑着点点头。
“公子可是云哥哥的朋友。”云柔深深酒窝将她的笑意衬托得更加明显。
“在下高千尘,初次相见。”那少年拱手作揖,自我介绍道。
云卿这才反应过来,忙请千尘入座,顺带介绍道:“这是姑母的女儿,我的堂妹纪云柔,那个就知道吃的是苏砚。”
千尘先是对着云柔点头示意,再将目光移向苏砚,只见他抓着两根鸭脖子,一边一口地交替啃着,脸上挂着笑,手上,嘴角边,衣服上都沾了油,完全没注意自己身边多了个人。
云卿见状,忙伸腿在桌下踢了苏砚一脚。
“谁踢我!”苏砚打了个激灵,一时间竟没抓住左手的鸭脖子,径直甩了出去。一旁的云柔来不及躲闪,被砸了个正着。
红红的辣油从云柔脑袋开始,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淌着,滴落在她青白色的裙子上,她又羞又恼:“苏砚你死定了……”正要发作,刹那间仿佛是被点了穴一般,她收住了原本打算掐到苏砚脖子上的手,缓缓地搭在他肩膀上,轻拍两下,“不碍事,你慢慢吃,我去洗漱一下,稍后就来。”
云柔提着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下了楼,与平时判若两人。
“尘哥哥,你怎么来了?”苏砚这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忙伸出手去,可看到自己满手的油,又不好意思地缩了回来。
“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热爱美食品鉴。”能把贪吃说得那么清新脱俗,也就眼前这位千尘公子能做到了,云卿暗自叹服。
则天大帝登基之初,京城逐渐形成了六大世家,分别为李氏、慕容氏、长孙氏、纳兰氏、上官氏以及薛氏,这六大世家与皇亲贵胄联姻,在京城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二代、三代武皇统治的过程中,原本李氏皇族的后代在多次起兵造反失败后,不是被赐死,就是终身囚禁,李氏世家逐渐没落,退出历史的舞台。
慕容家族取而代之,成为五大世家之首。百年时间转瞬即逝,六代、七代武皇为巩固统治需要,挑选并扶持了原本并不算显赫的中等氏族,最终形成了如今的京城十大家族。
以慕容氏为首,长孙氏、纳兰氏、上官氏和薛氏为核心,加上后起之秀的高氏、纪氏、司徒氏、郑氏以及欧阳氏。
十大家族相互扶持的同时也少不了明争暗斗,势力盘根错节,遍布朝堂内廷,隐藏着众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三年前,高氏遭人构陷,高氏族长也就是高千尘的母亲高渐漓身为兵部左侍郎,奉皇命前往漠北镇压回鹘动乱,这说好听点是奉命平叛,说难听点就是变相流放。
回鹘与大周的问题自则天大帝登基之初就存在,近来虽没有大的战争,可常年各种小冲突不断,岂是轻而易举就能绝薪止火的。
随着高氏的离去,京城十大家族实际上成了九大家族。
就在众人猜测,高氏家族即将没落,纷纷绞尽脑汁讨好永昭帝,培养势力,欲取代高氏跻身十大家族之时,永昭帝一纸御令召回了高渐漓,并以兵部尚书之位封赏其军功。
此举等于是向着全天下昭示了天子的立场,捍卫了高氏一族的地位,也给那些虎视眈眈的官员敲了个警钟。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三年前所上演的“流放”,不过是永昭帝和高氏的苦肉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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