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楼，她就有点后悔了。受伤的右脚，在尖瘦的鞋子里隐隐作痛。
她站住。仰头向楼上看。上楼？换双舒服的鞋子？
楼前没人。对面楼上也很安静。她悄然低头，打量着长长的裙摆下闪露的红色鞋子。枣红色。鞋头很尖，鞋跟很细。鞋面上暗花闪烁。
门禁开合。门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女人。真漂亮！年轻女人上下打量她，眼光落在她的红色高跟鞋上。鞋子真漂亮！和你的裙子很搭呢！年轻女人由衷地赞叹道。
她笑得很开心。再次低头，极认真地打量自己身上的长长的花裙子，打量红红的高跟鞋。真的，她心里也再一次肯定，简直就是绝配。
这是要出远门吗？年轻女人看了看她的行李箱，微笑着，眼睛依然盯在那双红色高跟鞋上。
她轻轻挪动脚步。裙摆摇动，红色的高跟鞋隐现在裙摆之下，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右脚伤处似乎没有那么痛了。她轻轻跺了跺脚。不用上楼换鞋了吧？长裙子配上高跟鞋才好看……她又忍不住低头看向那双红色的高跟鞋。
向前迈步，走！右脚着地时，脚尖不敢使劲。全身的重量压在细长的后跟上。她的身子栽歪了一下。她迅速调整站姿。
大街上。她忍痛迈出轻快的步子。细瘦的高跟敲击地面，发出有节律的脆响，像愉快的鼓点。
水珠四溅。她惊叫一声，跳上了马路牙子。右脚站立不稳，腿一软，差点摔倒在路边的花池里。
对不起，对不起！年老的环卫工人急忙关上了水龙头。半是歉疚半是同情地看着她。
公交车。火车。军用卡车……右脚伤口撕裂般疼痛。左脚也磨出了水泡。
这么远的路，你怎么穿着高跟鞋来了？一见面，他便责怪她。
嫂子真漂亮！一个年轻战士眼睛亮亮的，上下打量她，目光落在了她的红色高跟鞋上。鞋子也很漂亮呢……他又说。
是呀是呀……嫂子是最漂亮的了！屋子里的几个战士跟着起哄。
她的脸红红的。心里却很高兴。
行啦行啦，都出去吧！他从她的包中拿出一些零食，给几个战士分了，轰他们走。
她坐在椅子上，蹬掉鞋子。右脚伤处果然又撕裂了。新鲜的血迹印染了肉色的丝袜。她弯腰拿起鞋子。鞋子里也有一片血迹。暗红色，浮动在枣红色的鞋垫上。
他打来了开水，让她泡脚。
她住了七天。为他和他的战士洗了七天衣服。他为他端了七天泡脚水。
走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军鞋给她套到脚上，说，别管好看不好看，自己舒服了最要紧。她哭了，抱着他不撒手。
他的鞋子有些大，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响声吸引了路人的目光。她的脸微微泛红。便尽量迈小步，让军鞋隐藏在花裙子底下。
很多年后的一天，她的女儿意外发现了一个木箱。木箱里并排放着一双崭新的红色高跟鞋，一双半旧的军鞋。
女儿把红色高跟鞋套在自己脚上，欣喜异常。妈，你竟然藏有这么漂亮的高跟鞋！怎么没见你穿过？女儿在镜子前，转动着身子，欣赏自己脚上的红色高跟鞋。
她还没有回答，女儿又拿起了那双半旧的军鞋，好奇地问，这双军鞋是谁的？
啊……她愣愣地“啊”了一声，浑身的血一下涌向头顶。她抚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含含糊糊地说，那是……那是……你舅舅的……
我舅舅？大舅舅还是二舅舅？他们当过兵吗？我怎么不知道？女儿跟到了厨房，狡黠地盯着母亲的脸。很明显，这个精灵古怪的丫头从妈妈的态度上看出了蹊跷。
就你事多！快去看你的书吧！一会儿我要检查的啊！她把女儿推出了厨房。
女儿走了。她又开始切菜。哦！她叫了一声，扔掉菜刀。鲜红的血，从手指上滴落下来。一阵眩晕，她跌进了深渊一样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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