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消息
某天晚上突然收到傻豆发来一条信息,问我有没有老坑的消息,我心想你们以前同一个部门的而且老坑经常发朋友圈,你怎么连他微信都没加,实在是太冷漠了吧,就问“你没加他微信吗?”,想着下一句就是我把他的微信给你你自己联系他啊,然后就去看剧了。一个小时之后,看到他回了一条消息:”你没听说吗?他自杀了。”
!!!!
我日!!!!
这不是开玩笑,但为什么是老坑!!!
老坑可是出了名的热爱运动热爱生活热爱美女的风流老坑啊!他那副既像闺蜜又像直男的样子,怎么都没办法让人觉得此人厌世啊!
然后很彷徨,觉得要找个人来确认一下自己是否在现实中。于是找了猪跳,告诉她这件事。她大概也很震惊。
匆匆忙忙通知了同班同学第二天的告别会时间地点,就睡了
(二)告别会
我一直以为自己对老坑的记忆是不会变的,但奇怪的是,从老坑的告别会回来,我对他的记忆是越来越淡。虽然会跟同班同级的同学提起他,但真的对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以至于偷懒了这么久,我得赶紧把这些记忆写下来。
先从他的告别会开始。前一天晚上十一点知道消息,第二天八点举行。我觉得自己会赶不过去,却在第二天早上六点半醒来。想着反正也是睡不着(其实困得要死),就爬起来匆匆打了个车到银河园。虽然只来过两次,这次是第三次,我对银河园这个地方一点儿也不陌生。大半年前在这里送过自己老爸,操持决定各种事务,把这些人生必经之路走了一遍,已经对很多事情波澜不惊。对一大早就接了个这么一单的滴滴司机心怀愧疚,但对方却并不放在心上。出来之前我把身上所有的现金都掏出来,对着百度知道的指引叠了一个白信封,总感觉不大够。
银河园一大早,人是很少的。天上还下着小雨,所以我在办事大厅外徘徊。熟悉归熟悉,我可不想再在里面呆太久,毕竟那个世界还不属于我,至少我感觉自己离它还很远。我就呆在外面看各种树发呆。然后来了一群人,其中一个估摸着年纪六十多,中年妇女。我就很小心地问他们是不是在二号厅,他们说是。然后我就自我介绍。果然那是老坑的家里人,那个中年妇女是他妈妈。我递上帛金,开始安慰这位母亲。失去至亲是什么感觉,我有体会过,但那是经过了几年的心理缓冲期的,即使是那样,我当时也是悲痛欲绝。而这位突然失去儿子的母亲,那种悲痛更是无法想象。
她一见到我就哭个不停,我只能搀扶着她往办事大厅走去,因为天上的雨势加大了。面对这种锥心的悲痛,我觉得自己所有的语言和安慰都是苍白的。像所有的老人一样,没办法理解抑郁症,一个劲地说她儿子太自私抛下两老逃走了。她一边哭一边抱怨,我只能听,也不知道怎么替老坑说话,仿佛不知道怎么替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道歉一样。他妈妈哭到要吃救心丸,那边那个白发苍苍的老父亲也在默默流泪。据说这位父亲心脏已经搭过两次支架了。
后来终于家里的亲戚过来继续安慰她了,我就跑出办事大厅外面透气。之后同学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有的问具体情况,有的要我帮忙给帛金。我说我并不知道具体情况,身上所有的现金都给出去了,大家如果要帮助这个苦难家庭,后面自己过来探望他们吧。
后来又来了一个小学加高中同学,还有一些他生前的工作圈子、跑步圈子和英语角认识的朋友,陆陆续续竟有三十多个。来慰问的人越多,他妈妈越伤心,因为这么多好友,竟然也没办法留下他。而他父亲还得等办事大厅开始办事的时候,亲自去递交前一天晚上才从公安局拿到的死亡证明,感觉又是一大锥心之痛。
老坑表哥告诉我,老坑的抑郁症在上海时便有。据他说是因为认识了一个女朋友,却无法支撑上海的房价,因此抑郁了。那时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联系不上。他表哥直接飞到上海拍门把他弄出来的。后来才强烈要求他回到广州工作,毕竟以他的才华,肇庆实在容不下他。结果后来他还是决心要离开,……(写完这篇东西过了一个月,在新闻上看到另一个17岁的女孩子带着妹妹跳水库自杀,原因也是抑郁症,里面有个细节跟老坑自杀时的细节几乎一样,我当时看到时无法接受,感觉好像是魔鬼在引导他们一样。想了一下,还是把这一段过程和细节给删除了,免得再有人做同样的细节。)
这些细节听得我全身发凉,毕竟一个高智商的人决心要寻死,没人能阻止他。他还发了个朋友圈,说,大家继续玩哈,我浪够了,先撤啦!这种得意洋洋的话,真的要气死人吗?就像伸手都无法抓到他,真是让人很生气呢!
等了很久,告别仪式才开始。并没有门上张贴的名字,也没有花圈,只有他,戴着一顶瓜皮帽,穿着一身黑马褂,脚踩布鞋,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除了他妈妈呼天抢地的哭声,周围都很安静。大家都对着那张平时看上去充满活力的现在却一片死灰的脸默默地告别。胭脂打得很夸张,神情并不得意,甚至有点痛苦,像睡着了在做恶梦一样。像他那种每天合身西装三件套的人,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穿成这样子告别大家吧。不过有什么所谓呢,不过是他的肉身,他的灵魂早就离开了,真的还在乎吗?
(三)中学
我们那个城市丁点儿大,所谓的重点中学就只有那么一两家,自然智商差不多的人都会集中到那几家中学去。初中的时候我在肇庆中学,而老坑则是在五中。其实肇庆中学之下还有肇庆一中,所以五中大概只能排第三。要想认识大概不大可能。
我们那个城市,还有一个人,叫田军,他开了一个英语班,课程横跨三年级至高中。那时大家有个迷信,要想英语好,必须要上田军英语班。于是稍有点上进心的人,都会去上这个班。每次上课,都有一两百人同时上。我就是在这个班认识了老坑。老坑那时颇受田老师欣赏,还让他当了班长,当然这么大个班,班长是有好几个的。而我作为一个小透明,大概就知道了老坑的存在。
高中的时候我继续在肇庆中学念书。高一的时候只是被分配到一个离我男神很远的班,平平淡淡。高二的时候学校突发奇想要建一个尖子班,从一群本来就学习不错的人里再选出更拔尖的人来组成一个理科尖子班,所以老坑理所当然地进了这个班。而我则凭着还不错的文科成绩混进了这个班,为了我不擅长却因老爸喜爱所以我也喜爱的理科,就这样子老坑就成了我的同班同学。
重点中学里的理科尖子班,最好的学生做同学,最优质的老师全力辅导我们,风光无限。我们都是惜福的人,在这个班里自然拼尽全力去搏杀,做最难的题,攻最变态的卷子。并没有什么过人理科头脑的我,却是吃力得要死。学数学物理全靠死记硬背,也靠同学好心的帮扶。那是我人生最绝望最黑暗的日子之一,到了工作之后还会时不时做恶梦梦见明天要突击测验数学而我却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我却死都不愿意退出这个班。这段日子里无数个人帮过我,里面就有老坑。那些题对于他来说完全不难,对于我来说却有如天书,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来解题,或者竟然还有这种方法来解题。有一天自修我坐在老坑前面的位置上一起做题,外面下着大雨,一时间电闪雷鸣。突然一道电光闪起,老坑赶紧拿起了他的小电子表开始看,并叫我不要说话,过了几秒钟,隆隆的雷声响起,老坑开心地拿起笔一边计算一边告诉我他知道了闪电和打雷的时间差,现在可以开始计算这闪电和雷声是从多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件无用而有趣的事情,我却如醍醐灌顶,大受启发--光速和音速早就是我们学过好久的常识,却只是被我们记到脑子里用来解答试卷上的题目,从来没想过要去应用、去思考!这件事情之后我思考问题的方式开始有了转变,虽然仍然顶着文科生的脑袋在理科班踟蹰前行,但思维开始变得灵活起来,仿佛一直只知走路的人找到了跳跃变换的走法。这是老坑在中学时给我的最深印象。同时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变得非常崇高。
崇高归崇高,我知道他爱打游戏,爱交朋友,兴趣广泛,还喜欢读很多文学作品。对于也算爱读书的我来说,这最后一点,并无特别之处。只是能让他与别人有点不一样而已。他的喜爱毕竟与我不一样,所以除了学习和闲聊,一起玩的时间也比较少。只是有一次凑到一起聊天,他让我叫他老坑。我很惊讶,因为没有人喜欢别人叫自己老的。但他说他就喜欢人家叫他老坑,因为他就是老啊。确实他说话慢条斯理,叫他老坑也没什么违和的,所以老坑这个名字就这么叫下来了。
同学说他家境不好,他谈起自己的家庭的时候,也总是少了平时的神采飞扬。只是在我们这个看重学习的环境,能在各种测验考试中屹立不倒的便是好汉,家庭出身这种东西根本不看重。现在想来,大概是只有我这种拼命为了成绩而生存、短视又迟钝的人,才会这么想吧。我从小也是别人眼中的怪人,看很多奇怪的书,有很多异想天开的想法,并且认为怪并不是什么坏事,以至于老坑在我眼里,也是个非常正常的人,是个可以信任并亲近的老朋友。
高三第一次模拟考之后,我因为某件事情情绪低落。正好班里一群同学自发组织了一场星湖春游活动,我正好可以去散散心。那时候老坑也去了。不得不说这一班同学都是有趣之人,跟大家一起玩得很开心。那天刚好带了一瓶蜂蜜水去,喝了之后走长廊,看到老坑正倚着栏杆正对着我。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一脸震惊地问我是不是涂了润唇膏,我说并没有。他很激动地告诉我,不可能,你现在的嘴唇好好看啊,光泽真好!我想了想,大概是蜂蜜水的原因。那天之后我的心情开始好起来,我猜除了逛星湖外,一定是老坑无意中告诉了我一个让嘴唇好看的方法,就是喝蜂蜜水!反正我没告诉老坑原因,但后来几次喝完蜂蜜水之后,老坑都会告诉我你的嘴唇好好看!我那时的闺蜜都是不施粉黛的理科女,有人这么贴心地给我找到了让自己变得好看的方法,那简直上升到闺蜜的地位了!从此我就把老坑当作闺蜜看待,偶尔讨论一下护肤经验,还是会有回应的。即使他在毕业纪念册里给我留言嘲笑我眼神迷离,我也毫不介意。
突然想起,那时老坑已经开始追求他的一生最爱:小白。小白是个高大健壮但举止优雅的女生,理科成绩不错,但读了文科班。初中的时候我和小白不同班,但相互认识,她主动找上我的,但我并不热爱跟她走在一起,因为虽然我因为物理竞赛不理想而找她哭过,但她很喜欢把我当成小宠物来居高临下地蹂躏。冬天的时候她喜欢把冰凉的手伸到我的脖子里,并且在各种事情上嘲笑我,还喜欢对我动手动脚,大概是我那时候的确是一本正经地幼稚而又自恋得惊人,所以小白需要给我一点教训吧。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风流的老坑会死心塌地地爱上霸气豪爽的小白,会因为小白拒绝了他而颓废不振,但我还是认为,假如当初小白接受了老坑,老坑不会像他后来那样到处留情吧。可惜没有假如。小白那时拍拖的是一个叫dwb的人,在田军英语班里也是个班长,也受到田老师的赏识。我没跟他说过话,因为那个人长得很凶,至少在我看来是很凶很不可接近的。小白为什么选dwb而不选老坑,当然有她自己的原因,我对亲密关系再迟钝,也知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个道理。但还是稍微地为老坑败给了这么一个对手而鸣不平。老坑却好像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对小白好,继续跟dwb做好朋友。
老坑人缘很好,他的好朋友多不胜数。记得很清楚的是一个叫sxy的男生,有点口吃,据说也很聪明,为什么没来读尖子班我不清楚。但他跟老坑很好,大概是一起打机一起追女孩子的那种吧。我记得 老坑去世之后有个截图,他在老坑最后的那个朋友圈留了很长的话,大概是两个人曾经有多好,他有多痛惜之类的,特别留意了一下,会计这个行业,是他带老坑入行的。高中的时候老坑还追过某某,不知道是在小白之前还是之后。
就这样过了难忘的高中时代。老坑那时候给我的记忆,就是聪明,有趣,介意自己的家境,闺蜜,人缘好,恋小白。
(四)大学
突然发现虽然跟老坑一路同班同级这么久,其实并不太熟悉他,他去世之后跟他们大学班级的同学聊过,又听到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就像那天在银河园听到表哥说他的事情一样,是一个我完全没见过的老坑。我对于他来说,也不过是那群不明真相的朋友吧。
继续写,仅仅是为了把我对老坑剩余的印象全部变成文字记录下来而已,一百个人眼里有一百个老坑。
大学的时候我跟老坑都考上了中大岭院。这是个号称培养金融界商界人才的学院。学习金融是我一直以来的志愿,对于父母来说也是一个将来可以谋生的工具。大概对于我们这些出身非富裕家庭的子弟来说,所学专业将来能谋生才是重要的。我被分到三班,跟四班一起上课。从一班到四班,基本都是小镇青年,平常人家子弟,大富之家和“广州本地人家”出来的孩子也有,但很低调,比例也不高。而老坑则被分到了五班,里面来自中产以上家庭的孩子,还有广州本地人家的孩子比例高得多。我家境虽然不好,但父亲读过书,从小给我买很多书,读的书多了,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就自然有点不一样;父亲本身也会以身作则,安贫乐道,做人态度从容又不卑不亢,再加上有父母各种宠爱,所以即使别人家境再好,起点再高,我再向往,也最多会让我有一点点小落寞,并不至于有多大的冲击。但对于老坑,不知道这种冲击会有多大,毕竟我后来才知道他们班里有个人公司今年上市,又有某个人毕业十年后的聚会,已经是政协委员+家里多少多少亿身家了。
大学其实也算是人生一大转折点,有人继续认真学习走学术路线;有人已经开始创业,现在身家几亿;有人忙着准备出国,有人颓废堕落;我那时目光短浅,只想着期末考试科科过关,并没有什么人生规划,也没有特别想攻克学术上的难点,更没想过出来之后要干什么(如果知道,一定死命学好统计学、数学和编程吧),所以有大把的时间上网和看电影。偶尔遇见老坑,也只是打个招呼。如果图书馆遇上,会像以前高中时那样请他帮我解答几道题,他仍然能答得深入浅出,仿佛大学的学习对于他来说也是piece of cake.
大一的时候,小白要从广外过来中大看我。知道老坑痴迷小白,我赶紧通知了老坑。那时老坑已经被小白拒绝过几次,但仍很高兴地约好要一起陪小白游中大。为了不出卖我,还特意装作偶遇我们俩。那天小白是从中大南门下车的,我陪她进学校才走了五十米,老坑从后面骑着一辆二手单车过来,说怎么这么巧,好高兴遇见你们哦!我很配合地问他过来这边干什么,他说出校门买一份体育报纸。我差点笑出来:中大宿舍在东区,那边大把报纸亭,特意骑车远道而来买报纸这种借口实在太烂了!!!当然不敢揭穿他。那天我和他陪小白逛了一天的中大,后来还是他单独把小白送回广外的。后来小白又来过几次中大,在老坑跟中大的女孩子拍拖之前我都很有义气地通知他,后来当然慢慢无疾而终了。
老坑后来看上了一班的Lily,又是在楼下摆心形蜡烛又是唱歌,追到手应该也不难。不过大三的时候便分手了,我记得某天下午上大课的时候Lily哭得很伤心,她寝室的女孩子都在安慰她。后来才知道她被老坑甩了。我遇到老坑的时候问他为什么主动追上人家又甩了人家,他当然没有给我一个我能记得的理由,我也懒得去猜。后来他又有了别的女朋友,据说是别的学校的。我有一次从华工看完同学回来,在车的最后一排座位坐到下车之后,才发现旁边那个一直在打瞌睡的人是老坑。他带着歉意说因为坐车的时候随便看别人是没礼貌的所以不知道我坐在旁边,我心里想我何尝不也这么认为哈!然后他就跟我吹了一下水,散了。
老坑大学的时候仍然过得很窘迫,但总能穿得很得体,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冬天的时候我夸过他的羽绒服很好看,他很得意的说那当然,不过总是漏羽毛,冬天在走廊上奔跑的时候羽毛也会在身后飞出来。然后他又说起有男生在走廊煲电话粥,电话线横在走廊上,他跑过的时候被绊了个大跤。我想像了一下他穿着羽绒服和拖鞋在走廊上飞奔,狠狠地扑在地上,身后羽毛纷飞的情形,觉得很好笑。正因为老坑总是让我觉得身处贫困之中仍然能优雅又快乐,所以认为他一直是快乐的,而且是能淡然面对困境的那种快乐。我总是这么想像着他,所以又用他来鼓励自己也要笑对狗屎的生活,要过得快乐。
大三的时候分班,我是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金融,而老坑却出人意料地选了经济学。在我看来,经济学要走学术路线,如同那些选择了艺术的富家子弟一样,能选择这个方向的,实在是太有个性了!
那时候晚上去英东体育场锻炼,那时只懂得死命跑步,而老坑已经在器械房外练力量了。他说他练完要赶紧去吃饭,这样才能好好长肉。我吓了一跳,为什么有人希望自己身上长肉,不是越瘦越好吗?所以每次练完我都不敢立即吃饭,怕长肉。时至今日,练完力量的我认真地吃着每一次训练后的那一顿,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身上那来之不易的肌肉,才发现老坑是多么的超前,无论是对未来的规则,还是对自己身体的管理。我竟然没有好好跟他交流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对自己的看法,就这么让他溜走了。
毕业的时候老坑一边工作一边考了CPA,后来去了安永。我越来越觉得他是个励志的标志。
他去世后听他们班的某跳说,他一进大学,为了跟某人竞争班长,被半个班的男生冷落。跳说很难想像在大学被半个班的男生霸凌,他是怎么撑下去的。那时我才知道他并不如我想像中过得快乐,甚至是煎熬。他选经济学,大概也是为了避开那个某人吧。那个某人,自己的公司今年上市了。而他的背景也很不错。选这么一个人来竞争,老坑大概有点不自量力吧。
十年聚会的时候,他去了。表现得很积极。后来还对那个家里很有钱的同学所说的“目前买了块两个亿的地不知道拿来干嘛”这种话津津乐道,大概是已经有点落寞了。
(五)毕业
我到底写了多少篇老坑,自己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毕业后的老坑我并没怎么写,因为那段时间光是回忆起老坑就有点抑郁了。这很可怕,因为如果陷入了那种悲伤绝望而且觉得这世界上一点乐趣都没有的心情是非常危险的,谁知道我会不会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的情况下一不小心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写老坑就这么搁浅了。毕竟我的命比这位朋友的记忆更重要。
话说那个时候正准备写老坑,所以翻看了一下老坑的微博,刚好看到一张他拍自己妈妈的照片,说回家陪妈妈骑车环湖游,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照片里的赵妈妈一脸笑容地站在阳光里,时间写着2013-12-8。我一下子就崩溃了。没人能接受得了这样子的反差,no one !
于是我找了个时间来来回回地翻他的微博。他的微博停止在2015年4月18日,之后大概就转向朋友圈了吧。其实毕业之后我跟他的联系只在他去了上海的那段时间断掉过,之后一直都有联系。但我不过是他众多朋友中的一个吧,那些没办法挽留他的朋友中的一个。
先说毕业后,他在广州找了个上海公司驻广州分公司的工作,具体做什么我忘记了,只记得他的办公室就是他的宿舍,在一个用来当写字楼的公寓里。现在想起来应该是有点不堪的。但他不声不响地考了CPA,然后去了上海安永。这是一件好事,以他的聪明才智,考个CPA真的不在话下。去上海也能大展拳脚。他那个时候买了个佳能相机,又买了个1.8F,50mm的定焦头,开始了他的“扫街”生活。之后他对摄影的热爱就一直持续下来了。开心网时期,我经常在上面看到他分享的那些作品,要么是路上的行人,要么是小清新美女,都被他用后期加工得充满了神圣的光环,看上去一尘不染,日系范十足。
他喜欢文艺的东西,为了看懂日漫自学日语。还有哲学和英国文学?现在看来,他所热爱的一切,都是与他所出身的阶层基本不会接触的。他的微博里除了自己的生活,还透出对社会公平的诉求。他真的在极力摆脱那些刻在自己身上的烙印吧。
大概2013年的时候他突然找到我,说从上海回广州了,想回来找工作,问我能不能给他介绍。我还不知道他那时已经得了抑郁症,问他回来的原因,他说是父亲得了病要回来照顾。中途还休息了半年。其实那半年其实是他自己在治疗吧,但说是照顾父亲也是说得过去的。在确认过他真的不想去工资更高的深圳之后,我把他介绍给了我的部门,介绍的时候说他“有一颗自由的灵魂”。那个时候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部门的人都觉得我这个介绍很怪异,但她们已经习惯了我的怪异,认为我夸大其辞也不奇怪。结果面试完之后,ch跟我说,他原来真的有一颗“自由的灵魂”。(其实他的灵魂一点都不自由,被他自己束缚了。)虽说后来因为大领导的谨慎导致他没办法改行从事另一个领域的工作(财务-》风险)(他在回答“这么低的工资你要怎么养家”的时候,回答了“我的女朋友们都很有钱所以不怕”),但大家对他印象都很好。后来他又去了广州银行,结果却因为没办法忍受那个领导而决定逃离。这一次我再次把他介绍到我们公司的财务部门,终于就进去了。当然大家对他的好评是一如既往地高。他每天穿着合体的衬衫,马甲西裤和尖头皮鞋一样不少。偶尔在朋友圈里发文,不是跑步、越野,就是在晒小女朋友的小手手。各种回复调侃都直男得很。这些表象都让我认为此人一直春风得意将世界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之后我就离开了自己的公司,跟他的联系又变少了。偶尔他会问我一些马拉松的问题、烘焙的问题,岁月静好。
我以为就这么会一直持续下去。他会一直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一直在……
直到……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我公司只工作了一年就休养了,大概是又病发了。然后2016年8月辞职,2018年8月自己选择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最后自己挣扎的那两年过得怎样,大概谁都不知道,大概谁都只有一些碎片式的记忆。
老坑就写到这里。
(六)最后
本来想着写完老坑最后的日子就算完了。毕竟只不过是我认识的老坑,而不是真实的老坑。一个智商超群才华横溢的人就这么消失,实在可惜。而且他也承载着我生命中一些美好的回忆。
想想老坑的悲剧,虽然有点不可抗,就像被魔鬼盯上了,逃都逃不掉一样,但他自身大概也是这个悲剧的来源。我一直认为他是个乐观积极、轻佻风流、热爱小情小调生活的大好青年,但总是隐隐觉得他哪里不快乐,心底里有深不可测的忧郁和悲伤。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不是命好到上天的,谁的肩膀上不是负着千斤重担,谁没有一些不可诉说又无法摆脱的悲伤之事呢。所以我倾向于无视这些不快乐,因为如果每个人的不快乐都要插上一手,自己不是累死就是先抑郁死了。只是没想到,他对于自己出身的介意程度大概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晚熟大概也是一件好事。在我还浑身散发着酸臭迂腐的气味地看着文艺小说的时候,老坑大概已经品尝过世道的悲凉。在我仍对这个世界抱有美好幻想的时候,老坑已经见过这个世界的黑暗一面了吧。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臆想,毕竟生活本来就是平淡如水又黑暗操蛋的。
对于出身和家境的介意,他多少在平常的交谈中有提起过。后来从他极力去过的那种运动、摄影、烘培、看话剧、研究历史这些生活来看,他已经过上了他所希望的体面优雅的生活,至少是在向那个方向靠拢了。但是仍然觉得社会不公,从微博可以看出。
引用猪跳的感慨:
“同学会返校。最近在思考一件事:我们这一代的命运,其实从上一代已经定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有机会被改写。少数人抓住了机会,见识和思想超越了自身,有望改变下一代。大部分依然受父辈影响。说的和钱无关,毕竟卖烤串也能发财呢。大概有点明白某君走不下去,可能看懂了这事,却不甘于此心比天高罢了。 ”
说说小白。
我一直以为,在老坑和小白的关系中,老坑是弱势的那个,小白能把老坑掌握在股掌之间,自然可以对他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这一次回去,小白单独约了我出来吃饭。她说她悲伤得很,一直无法自拨,觉得自己错失了很多挽留老坑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悔恨不已。但因为已为人妇,担心先生吃醋,因此无法表露出自己的悲伤。正好我回到肇庆,就找我出来倾诉。我至今不知道,小白到底爱不爱老坑,老坑是一定很爱小白的。小白的悲伤,到底是对老坑的爱的回报,还是真的爱老坑,大概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以下是小白的回忆。
小白说,高中三年,老坑一直跟着她,只要她出现的地方,老坑一定会出现,连上个厕所都要跟着,以至于高中三年所有男生都不敢靠近小白,认为小白就是老坑的,小白是他们的嫂子。对于一个早熟怀春的少女,这应该并不是什么甜蜜的回忆,而是枷锁了吧。到了大学,老坑也很喜欢到广外去找小白。以至于某一年过节,小白拉着另一个高中女同学躲到了网吧去,结果还是被老坑找着了。老坑跟小白说,因为找不到小白,所以找了家网吧上网,发现小白在qq上,所以就一家网吧一家网吧地找,终于就找到了。这件事情,听起来让人有点不寒而栗。然而就是这么痴情的老坑,却从来不敢主动去拉小白的手,小白很不解,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小心。就是那一天,小白爆发,跟老坑说觉得他很讨厌,要他不要再来找她。于是老坑激动地抱着一根柱子痛哭。大概这就算是玩完了。
而小白也跟我说,当时她母亲听说有个男生追自己的女儿,而这个男生是住在“城基脚”的,就说了一句:“住在城基脚的,可都是小市民呀!”小白家也算是有点社会地位的,就因为她母亲的这句话,她一直没敢接受老坑。那为什么又愿意跟老坑走在一起呢?她说:“因为我喜欢他的脑子。”……
“喜欢他的脑子”,这句话我们也可以用来作为表达对老坑喜爱的一个理由,但我们只不过是普通朋友、同学,这句话由我们说出来,是对老坑的欣赏,而从小白口里说出来,对老坑却是极大的伤害。希望他在天之灵……还是不要听见这句话比较好。
后面还有更精彩的,就是老坑追到了我们级的Lily,然后就把她带到了广外,特意给小白看,当着小白的面亲热,各种亲热,甚至当着小白的面嘴上了。我当时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小白是如何能承受这一切的。然而小白却笑着说:“虽然他这样,我知道他更爱我。”好吧,这种心灵相通真是太特别了。我还是太晚熟了吧。感情方面,我在小白面前永远都是幼稚的未见过世面的。我对感情的认识都来自于电影、电视、文学作品和旁观他人,自然没办法身处其中吧。
后来见过老坑,有谈到他的女朋友们。他说他选女友从来不介意样貌,但很介意身高。身高低于165的全部免谈。太矮的女朋友,连带出去都很没面子。那时我心里就想起了小白,小白身高应该是最符合老坑要求的吧。
据说老坑后来跟小白说,我不再爱你了,我已经摆脱你了!真的!哈!
连我这种“晚熟”的人都知道,大声说出这样的话的人,才是从来没放下过的。
真正的放下,是默默地走开,对方连感觉都不会有的那种。
不过,在感情上,两个人无论怎样互相伤害,我都不会认为哪一方有错。那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问题。喜欢、追逐,沟通、思考、解决、在一起或离开,不过是荷尔蒙和理性共同作用的结果。伤口总会愈合,即使留疤也不会致命。小白并不是老坑离开这个世界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还是老坑自己。
我不赞同小白说老坑不顾他人感受自私地自己逃离这个世界。抑郁症病人的痛苦,我们都没感受过,也无法感受,因为一旦沾上,大概都会致命。如果离开这个世界可以结束自己的痛苦,那么强行要他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才是残忍吧,除非真的有办法治愈他。否则,怪他自私,只能显得自己更自私。
最后的最后,大概老坑的离开对每个人的冲击都很大。每个人都多多少少懊恼自己没有尽最大努力挽留他,让他从自己手中溜走。有人沉浸在这种悲伤中不能自拔,比如小白,比如一开始的我。这些都是高估了自己重要性的表现吧。连他父母大概都没办法挽留他,更何况我们。死者已矣,生者为大,希望大家都好好活下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