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再骂一次

1.  一眼定公母
2.  入社自愿，退社自由
3.  跟上杀猪的翻肠子
4.  七八年再骂一次

            1.  一眼定公母

        这几天正是高温三伏，家里补干一点小活。城镇化的虹吸效应，把青壮年都逼出去打工，村里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大白天也冷冷清清，门可罗雀。原来演电影唱戏的各种文艺活动就别想了，谁家一点点活动，都能让大家兴奋起来。

      这不，我这不起眼的小活，也引来吃瓜群众围观。一边喝茶抽烟，一边七嘴八舌评论师傅的手艺。外行评内行，谁也不在意，热闹就行。

        其中两人因为看法不同，抬起了死杠，非要论个输赢。论辈分，一个我叫哥，一个我叫叔，平时就叫“劲哥，伟叔”喊的。

      这个劲哥，已快七十了。虽然特别瘦小，当年也是走南闯北的一条好汉。离家几百里，打架也不示弱，不像现在的那个啥，美帝嚷嚷两声，就怂得不行。就是现在，扶危济困作风也是不改，家里有几种产业，谁来借钱都给。实在周转不开，那你先回去，我晚上把钱送过去。然后自己悄悄再借别人的钱，晚上真给人送去。

      这伟叔也是一条好汉，自己忍饥受饿，也不能让同伴受难。有一次，几个人合伙出门（离开家乡不短的距离才算出门），回来的路上，钱已花光，忍饿赶路的众人情绪低落。伟叔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想办法捡了一条狗，二百块钱转卖给路人，瞬间解决了大家吃饭问题，每人一碗臊子面，不够再来第二碗。

    伟叔:  黑铁哥这砖砌歪了。

    劲哥:  砖端端的，咋个歪了。

    伟叔:  我这眼硬（准）得很，肯定歪了。长虫（蛇）跑过去，我一眼就知道公母。

      劲哥:  你就能得跟个锤子一样，跳蚤也要给戴防滑链。你眼头准，母羊咋弄成公羊了？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原来这伟叔想喝放心羊奶，就准备亲自养羊挤奶。赶到镇上要买个小母羊娃（羊羔）。母羊贵，公羊便宜。公羊母羊都有胡子，一般从羊角可以分辨。对小羊，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当然是揭起尾巴直接看看。伟叔正要揭起羊尾巴辨认公母，卖羊人一脸鄙夷，外行，外行。我这都是母羊，要看母羊奶少奶多，你直接摸奶嘛，你摸这个羊羔，刚出月，两个奶多厚实。保证你全家一天到晚羊奶喝不完，还要和资本家一样倒羊奶。伟叔一听有道理，自己一摸也是真的。交了钱，高高兴兴拉回家了。

      伟叔对这只羊很上心。盘了个金贵的羊圈，天天打扫羊圈卫生。亲自放羊，选最嫩最好的水草，晚上再加精饲料。拉着羊，在街道上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大方方招呼大家以后都来家里喝羊奶，最好的羊奶。

        半年过去了，羊也长大了，就是没有一点发情的意思，不怀羊羔没办法下奶呀。伟叔有点急，把羊拉到街道上，让大家看看毛病在那里。有人就认真找原因，伸手一摸，啊，这羊奶奶咋变成了公羊的蛋蛋了？ 唉，伟叔许诺的羊奶是没得喝了！

        在众人善意的哄笑中，匠人师傅吆喝到: 东家，没有水泥了，赶快上街去买一袋。

        2.  入社自愿，退社自由

        骄阳似火，烧得人头皮滋滋的快要熟了。推着发烫的铁皮车，任其穷同学绝望地骂娘。相距甚远的两家水泥店竟然都关门了，窝工待料是免不了了。忽然看到一家店里面似乎有人，还是个“合作社”。

      近年（2016-5-24）和近日（2020-7-22）习主席分别考察了黑龙江省抚远市农业合作社，吉林省四平市梨树县农业合作社，指出了“农业合作社是发展的方向”，这是非常有远见卓识的，真正拯救中国农业的最正确的路线。毛主席也在《中国农村社会主义高潮按语》里，大声为中国农业未来的光明前途鼓与呼。

          在老一辈人的口里，人民公社一般就说成农业社。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这农业社应该是咱农民的主心骨，我就直接推门进去问他要水泥吧。

        推门时，店门上写着“入社自愿，退社自由”，一下子惹笑了我，想起了一个奇人杨百举。

        杨百举在我们村子西面三公里的一个镇，当时也属于渭南，就是现在的西安市临潼区铁炉镇。铁炉地名因当年秦始皇在此开炉打造兵器而得。

        在敲锣打鼓的合作化高潮中，杨百举也随大流入了社，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没人想到，半年之后，杨百举坚决要求退社，谁劝都不行。你要单干搞小农经济怎么行？那个干部也不敢答应你走资本主义道路。只是这杨百举抓住了干部的软肋，这软肋就是没人敢对反对毛主席，横竖都是毛主席说得对。他拿的牌子上写的就是毛主席说的“入社自愿，退社自由”。

        这奇人非常有耐力。背着苞谷椮，用石头在公社大院支了口锅，就地做饭。一天不答应，一天不收兵。风吹日晒淋着雨，也绝不撤退半步。你们那个干部过来讲讲，毛主席这话对不对？ 只要你说一句“毛主席说的不对”，我杨百举绝不耍赖，立即滚回去安心农业生产。

        几年过去了，杨百举还是没有成功退社，那就得来狠一点的。杨百举背着干粮逃票扒火车上了北京，要见毛主席。当然，肯定是见不到，几次都是让信访人员送回来了。但这个信访也给了公社干部相当大的压力，这个刺头怎么才能摆平啊？！

        十几年过去了，杨百举的两个儿子也长大成人了。干部们想了个招安的办法，把他两个儿子都安排了工作，吃商品粮。私下再求杨百举能不能别闹了。那不行，咱杨百举是有情怀有原则的人。咱要证明毛主席说话算数，如果因安排了儿子的工作就不闹了，咱成了啥样的小人？

        杨百举一方面在公社大院闹，一方面去临潼法院告状。不知道熬走了几任公社书记社长，反正你不按毛主席说的办那就不行。大概到了六十年代末，各级组织让杨百举折腾得死去活来。得得得，法院判决杨百举胜诉，准许退社。你去生产队饲养室挑一头牛，西边地界那几亩地归你。

        杨百举高高兴兴开始了单干，不用起早贪黑挣工分，愿意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神仙的自在滋润不过如此。只是儿子们出门工作了，自己一人弄这几亩地太累了，实在受不了了。

        杨百举又开始去公社院子闹事，这次的诉求是要重新入社。干部们胸中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有你狗日的这么折腾人没？干部们死活不答应他入社。杨百举这次的理论依据是毛主席的“组织起来，共同富裕”。若不答应重新入社，声言要继续上访。

        当然了，杨百举又赢了，上级又一次批准他光荣入社。并且达成共识，杨百举三更要退社，决不拖到五更，每次都速办快办彻底办。杨百举赢了这最后一次，精力也耗尽了，静悄悄死了。

      所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正常的日子来了。这口气没松几年，在小岗村一帮讨饭的懒汉带动下，全国规模的“土地下户”了。中国农业的水利化、机械化变成了泡沫。

        现在，美帝开始卡脖子了，粮食不能进口了。习总号召大家厉行节约，反对饮食的铺张浪费，要把中国人的饭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历史总是螺旋式上升，因为生命在于折腾。

        3.  跟上杀猪的翻肠子

        工程太小，就想用彩钢瓦凑合一下。来做彩钢工程的小伙子，是我远房堂叔的北杨一队的亲外甥，壮壮实实的，让太阳晒得黑黝黝，流出的汗也亮出油彩。为了节省成本，出门就带着自己的媳妇打下手。

      小媳妇高高瘦瘦，近一米七，白净细嫩，黑底白纹的摆裙，非常洋气，走在北京的大街上，也会有很高的回头率。对人说话也笑盈盈的，众人以为是个娇娇女，没当回事。

        干活开始了，小外甥上房施工，下面的所有准备工作，都由小媳妇承担。这小媳妇一点也不含糊，戴上遮阳帽，戴上厚实的防护手套，裁剪钢梁，钻孔打螺丝，都干得妥妥的。白净的脸蛋也热成红扑扑的，汗水湿透了衣裙。真是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不叫苦，不叫累，在大太阳底下，一气干了六个小时，干净利落地完工。

        好媳妇旺三代。邻村有个出奇的大懒汉，油瓶倒了都不扶，但娶了个非常勤快的媳妇。我们这里的豆腐劲道耐吃，远近闻名。这勤快媳妇就每天晚上自己做一伙豆腐，天亮叫醒丈夫，帮忙把驼豆腐的自行车推过北沟过了阎村，强迫丈夫去卖豆腐。五六年过去了，家徒四壁的穷日子也像模像样了。

        五十知天命，我们都是普通人，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轮不到你我。见过了许多女同学和熟人，因为聪明伶俐容貌出众而怀有“中国梦”，总想嫁个金龟婿。最后都受了比常人多十倍的坎坷，含恨认命。

        跟上当官的做娘子，跟上杀猪的翻肠子。小外甥有这样踏踏实实的好媳妇，何愁日子不红火？他们开着自己的小卡车，冒严寒酷暑，拉着工具和材料，也就是拉着生活的梦想，疾驰在金光大道上。

          4.  七八年再骂一次

        在众人齐夸能干的小媳妇时，西边传来沉闷的墙倒声音。大家赶快就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原来我家老太太住的院墙倒了，老太太走出刚一米开外，墙就倒在身后。众人倒吸一口冷气，老太太福大命大啊。

      说来话不长。前几个月，党和政府为每处无人居住的危房下拨一千块钱，要求彻底拆除危房危墙，防止房倒墙倒伤人。多好的温暖人心的善举啊。我们的西邻居就是符合条件的拆除对象。只是这些人留了个尾巴，拆了房没拆墙。这几天雨水多，就把墙泡倒了。看来2020年，所有人的目标就是活着了。

      大队长（村主任）先到了现场，态度诚恳，愿意清理现场，修复水管，拆掉其余的危墙。紧跟着，凶狠狠的书记来了。声称当初拆房，你家老太太不让拆墙，现在墙倒了，我们不能管。言下之意，砸死活该。

        我家老太太86岁了，祸从天降，倒墙砸埋了水管和道路，进不得屋，吃不了水。我找了几次大队长，态度很好，只是推说找不到铲车，反正就是不办。

        这事惹恼了我家七叔。我这七叔也是爱抱打不平的好汉。许多有苦无处说的人，都来找他想办法。谁是真贫困户，谁是有钱的假贫困户，他都敢在政府会议上一一说出证据来。

        七叔这次领着我，进了阳郭镇政府大院。直喊书记镇长前来答话。你们培养的都是些锤子干部，明明是当官做老爷的，群众的死活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这些办公室都没有挂牌子，我们就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书记镇长。有个屋子坐着人，赶快声明自己不是书记镇长，也是来上访的。

        后来围上来四五个年轻人，说他们是管上访的，有事情跟他们说就行。气质里已经有了官架子，似乎你过来尊我一下，我才能为民做主当青天大老爷。去你妈的，你们说了不算数，还来打官腔，上来一个骂一个。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因为约的渭南城里的屋顶防水师傅已经到家了，没有多余时间恋战，骂了一圈后，我们先回家做防水去了。

        伟大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毛主席给穷人撑腰，“造反有理”，整干部骂干部的官僚主义。文革是官员的噩梦，这些当官的，怎么可能说文革好？

        当年贠曲公社的武装干事叫刘长江，管青年人参军事情。小伙子都喜欢参军，全家光荣啊。里面有什么内幕，我这个小孩也弄不清。我就看着贠曲三队有人把大字报贴到公社门口，揭发刘长江走后门，让别人参军不让自己参军。刘长江干着急，冤枉不冤枉，自己也不敢去撕大字报。

        否定了文化大革命，其实就是取消了群众监督官员的权利，用老邓的说法就是“不用事事都看群众的脸色了”，本质就是剥夺了穷人反抗的合法性。

      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字字句句沁人心扉。老人家总是以悲天悯人的情怀，站在最普通群众一边，反对官僚权贵，刹那些有头有脸的威风。主席在1956年的八届二中全会上淳淳教导那些中央委员，“有些人如果活得不耐烦了，搞官僚主义，见了群众一句好话没有，就是骂人，群众有问题不去解决，那就一定要被打倒。……而且有些时候，只有打才能解决问题。共产党是要得到教训的”。

          老人家早就指出，文革“过七八年又来一次”。中国没有在野的反对党，就必须有一帮“刁民”来平衡，七八年又骂一次。

                  草于 2020-8-12 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