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午觉的时候,我又梦见了家里的那头老驴,醒来给家里打电话,才知道它已经被父亲拉到集市上卖掉了。尽管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但我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不经意挂断了电话那头还在说话的母亲的声音。不知不觉,眼前一片朦胧……
考上大学之后,就很难回家一次,却始终都忘不了,那些和我的祖辈一样勤恳地劳作在黄土地上的毛驴。它们一般是在大约两岁的时候,被主人牵到集市上卖给农民,一生不知要换多少主人。
我家的驴就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爷爷从集市上买来的驴驹子,现在已经有20年了。和爷爷在一起干活的时候,他总是提起驴驹子刚来的时候的样子:白嘴亮眼,全身的毛黑的在太阳底下发光,叫起来声音宏亮的像吹小号;就像倔强的小孩子,不许人碰他,而且还又踢又咬,最后还是在棍棒的作用下被驯服,这期间不知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说到这些,爷爷的脸上渐渐收敛了笑容,抬起头看看山坡上已经慢慢变老的驴,深深地叹口气,陷入一阵沉默。
我10岁的时候,就能够赶着驴在地里干活了。驴也有10岁了,已经是壮年阶段,脾气也好了很多,不管我怎么捉弄它,它都静静的站定,偶尔摇摇头表示反抗,但仍然不敢碰它的禁区——腿,怕它会踢我。
每逢星期天,爷爷就带我到地里干活,出门的时候总是把我放在驴背上。到我大一点的时候,我就一个人赶着驴,或是从家里往地里驮肥料,或是从地里往家里驮粮食,等它背上空了的时候,我就骑上去,不管上坡还是下坡,我都不会下地,我把骑驴当成一种乐趣,一种享受。不管我顺着骑还是倒着骑,也不管我骑在脖子上还是屁股上,它都照常的往前走,不下达命令不会停下来。我也因此练就了一身的骑驴“好本领”。
和驴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充满了欢乐,我也总是捉弄它一番:把它长长的耳朵卷起来或者拉下来,或像结绳子一样,把耳朵打个“结”,每一种样式都会在它脸上显现一种有趣的表情。当我把它弄得不舒服的时候,就使劲地摇摇头,把我辛苦的“杰作”毁掉。我干脆把自己的草帽摘下来戴在驴头上,把两只耳朵装进帽筐,风都吹不走。此时的它就像动画片里的一样,被人格化了,逗得妹妹站在我身后咯咯的笑个不停。
不知它被我捉弄的时候心情如何,然而当它捉弄我的时候,经常弄得我哭笑不得:把缰绳搭在背上的时候,它走的很快,我追都追不上,特别是下坡的时候,我干脆走在它前面牵着它走。这下可着了它的道了,它把头抬起来,抿着耳朵,把嘴搭在你背上,偶尔推你一下,或者轻轻咬住你的衣襟,当你回头的时候,它就把腿撑住站定。你本来很生气的,见它脸上一种挑衅又有点恐惧的神情,又仍不住笑起来。当你转过身走的时候,它又是老样子,而且有时候,突然叫起来,总是下你一跳。
很多人都讨厌驴的叫声,而且用驴叫来形容那些声音不好又喜欢乱叫的人。而我却觉得驴的叫声高亢、浑厚、有力。我渐渐的发现它叫的时间有一个规律:从圈里出来叫一次,要出发的时候叫一次,干完活回家,在离家还有大约200米的时候叫一声,好让家里人为它准备好草料。我分别把这三次叫声称为“集合号”、“冲锋号”、“休息号”。然而,在路上当你碰见一个熟人,跟他打招呼或是说几句的时候,它便掺和进来,叫声大的让彼此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气得你直跺脚。
若是它不听指挥,要偷懒或是耍赖的时候,我便揍它一顿。或许是从小被打怕了,有时候你一挥手,它就被吓得战栗一下。而就这一简单的表现,会让人心酸一阵子,我仍不住用手抚摸它。人类或许很无情,但也别无他法,牲畜毕竟还是牲畜,人也是为了生存。
日子过得总是很快,我已经能一下子扛起100多斤东西的时候,驴却老了。仅仅10几年的时间,它由原来驮200斤走二三十里路,到现在驮100斤走十里路就已经累得不行了,干脆卧在地上,我不得不把东西卸下来让它歇歇。本来一头驴的寿命大约是30年,能干20多年的,然而因为它力量大,又勤恳,总是给它超载,才会让它这么容易的老去,每当想起这些,我们都有些后悔,后悔我们不懂得爱惜。
一家七口人的庄稼地,没有一头得力的牲口是没办法种好庄稼的,然而全家人固执的相信,它还会在我们家呆上好多年,谁都舍不得它,哪怕是让它白白的让我们养活着也好。
它刚来的时候,也是家庭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开始,是它和一家人,经过十几年的辛勤努力,才让我们家过上了好日子。这十几年里,给它换了好几个骡子做“搭档”,而它几乎一辈子都在我们家里度过,就像三叔说的:“它给我们家立下‘汗驴功劳’。”
它确实干不动了。爷爷让它只驮一点东西,跟着爷爷来回于家和地之间。干完活拴在槽上,爷爷总是给它披上一块布,防止它感冒,然而,每当夜深人静,我还是能分明听见它渐渐变得频繁的咳嗽声……
去年我考上大学,成为全家经济上的一个负担,老驴也不能被白白的养活了,尽管谁都不愿意卖了它,谁都清楚,现在只能卖给那些买驴肉的了,但是谁也无法改变它的命运。牲畜毕竟还是牲畜,它的命运好像早已安排好了,不管是哪一头,总是在辛勤了一生之后,被人们当作天下独一无二的美食享用了。
尽管母亲劝我说,这是它生来的命运使然,但是我还是坚决地认为,是我害了它。如果不是我上大学,或许它在安享它来的过早的晚年之后,还能被“厚葬”的。
我想象着它被卖的那一天,是怎样由爷爷给它添最后一背篓草、一碗料,又是怎样由父亲慢慢的解开缰绳,从圈里牵出来,妹妹给它用笤帚扫去它身上的灰尘;又怎样喝掉奶奶为它准备的最后一桶水,然后慢慢的上路;爷爷、奶奶、妈妈、还有妹妹,是怎样目送它似乎仍然强健的身躯,渐渐消失在村口;它又是怎样等待着这最后时刻的到来,依依不舍的离开它住了20多年的家;走上山头的时候,是怎样回过头来望一望它辛勤耕作过的土地;或是不忍再回头,任往事最后一次在眼前浮现:那一道道的鞭子,一声声的吆喝和训斥……
我不敢再往下想,回过神来,擦一擦眼角。舍友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我说没有,只是父亲卖了家里的那头老驴。舍友们都看着我笑了,我也笑了。就让它在天堂安息吧,它实在太累了,就如爷爷说的,这或许是一种解脱,它再也不需被驱赶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