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上世纪三十年代,文学史大家陆佩如在巴黎大学做博士论文答辨,主考官突然发难:为什么《孔雀东南飞》?这个无厘头的问题,当然只配无厘头的答案。可如果文学储量不够的话,想无厘头也做不到。陆佩如答:因为《西北有高楼》。
《孔雀东南飞》,南北朝时期的汉乐府名篇,讲的是汉代小官吏焦仲卿和媳妇刘兰芝的爱情悲剧。《西北有高楼》,《古诗十九首》第五首,表达的是求知音比翼齐飞的愿望。放在那个无厘头答辩语境中,不但因果配,时代配,连题材都配。
《古诗十九首》里有两首关乎比翼双飞的诗,分别是《西北有高楼》和《东城高且长》。这两首诗的经典解读都不能让我满意,忍不住要献丑一下。
《西北有高楼》的歌词大意是:西北有座贼老高、贼漂亮、贼气派的楼,就起脊飞檐、雕梁画栋、上出重霄那种。上面有人弹琴唱歌,那小曲儿啊老悲伤了,八成只有战死沙场的杞梁他老婆才能整出这么悲伤的曲子。那小曲儿啊,悲悲切切随风远逝,一咏三叹,有时激昂有时哀婉。唱的人的悲苦还不算啥,只可惜没有知音呦,啥时候才能比翼双飞呢?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馀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历来对《西北有高楼》的解读都认为诗人是楼下过客,听到高楼上传来的乐声,由壮美的楼、清绝的歌联想到弹琴的人必然是美丽的女子,恨自己无缘结交,幻想能跟美人双宿双飞。更深的解读,则把弹琴者的性别虚化,想象成人生知音,男女不限,甚至彻底虚化成人生理想,都不必一定是个具体的人了。
但我觉得如果诗人是楼下过客,那“不惜歌者苦”这句就太不礼貌了,简直有渣男之嫌。所以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歌者即诗人。诗人自己在高高的楼上自弹自唱,“叹的是,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
高楼、浮云是虚指诗人的心境与理想之高绝。也正是诗人太超凡脱俗,才会曲高和寡,知音难觅。
《古诗十九首》第十二首《东城高且长》是另一首求偶诗。
诗的大意:东城城墙又高又长严丝合缝(画外音:我一个外来户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帝都魔都主流圈哎呦喂)。放眼一望,秋风萧瑟,秋草萋萋,一转眼就快到年关了呀(画外音:我还一事无成哎呦喂)。我好比晨风鸟呀,满怀忧愁,又好比秋后的蚂蚱,怕是蹦哒不了几天了。是不是应该放浪情怀,干嘛还要自我约束。帝都魔都那么多美女佳人,有些超级美腻,穿着时尚,才艺了得。美人一弹琴啊,我这就满屋乱转、心驰神荡。好想跟她搞对象,给她贷款买套房。
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
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
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
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
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
弛情理巾带,沉吟聊踯躅。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这首诗,古来的解读有两种。
第一种认为这是被误编在一起的两首诗,第一首到“何为自结束”为止,后面“燕赵多佳人”是另一首诗的开头。原因是诗的前半截和后半截内容差异很大。
第二种认为本就是一首诗。前面是铺垫诗人失意的人生,后面是诗人想象中的放浪生活,以及事业不成,退而求佳偶的想法。
现在主流赏析都认同第二种解读。
我也不赞成第一种说法。但认为后半截是诗人想象中的放浪生活,我亦不能苟同。
这就涉及到对最关键的转折句“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的解读。
传统解读中,认为这句是反诘句,就是诗人反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放浪形骸,非要自我约束呢?!由此引出诗人的狂想,想跑到脂粉堆里打个滚儿,抱得一位美人归。
而我认为这是诗人的设问句:为什么我非要约束不肯放荡形骸呢?原因是在燕赵佳人中,有一位颜如玉的美者,是我的意中之人,为了她,我甘心情愿自我约束,巴望着有一天能跟她双宿双飞。
《古诗十九首》里的确有很多初读比如放荡堕落的句子,比如”空床难独守“啦、”先占要路津“啦、”何为自结束“啦、”何不秉烛游“啦,诸如此类。但如果细读,会感觉诗人的本心都是在纠结中,就是那种“我知道世风日下,可我真的还不想随波逐流啊”的纠结。《东城高且长》的主人公,仕途已经不如意了,心里还守着对爱情的忠贞,只是不知道美人是否和他同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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