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是绿，石阶也绿，总像刚下过雨。

你喝醉了，你头天晚上喝了一斤白酒，醒来接着五瓶啤酒，把自己放倒了。这个瘦弱的的女人，让人想去拥抱她。

你是湖北人，你家离我家180公里。湖北女人有一种虎气，你更明显了，对于你不喜欢的人，你会骂得狗血喷头。但是你是一个温柔的人啊。

你说，刘年在那里。杨晓燕在那里。所以，你爱北京。识你于明珠蒙尘的诗刊编辑刘年。你两本诗歌的编辑杨晓燕。因为识于旧时，你们惺惺相惜。

正如刘年评价你说，余秀华的诗，放在中国女诗人的诗歌中，就像把杀人犯放在一群大家闺秀里一样醒目——别人都穿戴整齐、涂着脂粉、喷着香水，白纸黑字，闻不出一点汗味，唯独她烟熏火燎、泥沙俱下，字与字之间，还有明显的血污。

是的，你的外表是杀人犯，你的内心是大家闺秀。但是有多少人爱你的灵魂呢？有多少人爱你备受摧残的容颜呢？

刘年对你的评价，让我想起魏晋人物。他们不修边幅，或骂人，或喝酒，或卖醉，或弹琴。永和九年的春天，在浙江绍兴的兰亭，一个曲水流觞的聚会。风吹了1600年，一切都荡然无存。你不羁、坦荡、率真。有魏晋风骨。

你说，“我准备自杀，准备下午自杀…”

许研赶到湖北你的家里。他问你，“为什么喝这么多。”你说，“我难受呀…”

原来，一个你爱了六年的男人，最近不理你了。

看完许研对你的（酒醉后的）采访，还蛮感慨的。

百度百科：余秀华，44岁。1976年生于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诗人。

我一直觉得你是美人，从我读到你的第一句诗，看到你的第一眼起。你有一种轻盈感，像你诗歌里写的“不染风尘的少年”。少年感不是指皮肤、身材、五官，而是心有热爱，爱自己，爱他人。看你失恋后喝酒、说自己“不想活了”的样子，看你提着红裙子往楼上走，奔向自己养的那些花花草草的样子，宛然就是一个少女/少年。你偏爱红色，你️冬天穿红羽绒服，夏天穿红裙子。楚人尚红。

你是一条河流，下雨、呜咽、哭泣、寂静、欢喜、不管不顾汹涌而去！而我还是一颗石头，随波逐流。

我非常认同你的的贞洁观，你说，贞洁，“那是骗人的”，“贞洁，就是只和喜欢的人睡觉”。我想，和喜欢的人睡，女人只要保护自己别得病，别怀孕，就无可厚非。一个认识十年的男性朋友，我问他睡与不睡的区别。他说，“睡了是占有，不睡是拥有。拥有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我觉得，他这个回答很“贞洁”。

我想起鲁迅的贞洁观，祥林嫂问他，“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柳妈诡秘的说，“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大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我想，这真是……”鲁迅总是悲悯的。

其实鲁迅有可爱的一面，他的分手诗，会笑得你半死。

我的失恋

一九二四年十月三日

我的所爱在山腰；

想去寻她山太高，

低头无法泪沾袍。

爱人赠我百蝶巾；

回她什么：猫头鹰。

从此翻脸不理我，

不知何故兮使我心惊。

……

他回赠所爱猫头鹰、冰糖葫芦、发汗药、赤练蛇。这送的什么东西，姑娘会喜欢他就怪了。可见，两个人并不是志趣相投，没有共同语言，分手也是情理之中。

你写诗给李健，你说李健当然知道你写的不是他…“因为我实在不敢提他的名字”。是的，名字是一个人的灵魂，只能是一个秘密。

许研问，“用健康换才华，你换么？”

你答，“我不！”

你说，“既有才华又有美貌，为什么不能兼而得之呢？我必须两者兼得，可懂？”

你说，“我只想在轮回里转世，做一个没有残疾的好看的女人。”

倔强的可爱的你。

听说现在的技术，可以让长沙马王堆的女尸辛追活过来，问题是活过来之后，还有那前世的思想、情感、记忆么？如果没有，那多凄惨啊。

人最宝贵的就是她的情感和记忆，是时间赋予的一切。

健康的人很多，能得到爱情的又️有多少呢。健康的普通人，美貌的也没几个啊。美貌是可遇不可求的事，爱情更是如此。你如此晶莹剔透，你一定明了。不管健康的、美貌的、残缺的、丑陋的，渺小的人类在面对爱情时，处境没有不同的，期待、甜蜜、悲伤、失望、难过、悲愤、爱而不得、平静……

你不认“女权”这个词，你说“就这样就叫女权了？那女权可真容易”。“什么女权，去它的，我脑子里没有这个词，我不认这个词。”你从来不讨论女权，你也不去讨伐男人。这个我是认同的，男人女人都是一种生物，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苏州的蔷薇妹子，她说，“结婚就是找个伴”，我也非常认同。

你说，许研走后，我不喝酒了。北京见面时，我要画个红唇，黑眉，以示歉意和欢喜（欢喜两个字是我加的）。是的，没有非去不可的北京，那是刘年、杨晓燕、许研的北京，是让你欢喜的人。既见君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

在你的肩头痛哭一场，胜过写十四行诗。

我只想找个好人，做个伴，一个就够了。

离我最近的是雨声

我一直想给你写一封信，右手按住左手

写乖巧的字体

像不染风尘的少年。

如今我老了，你却还是生机勃勃的

你的面孔和身体都是明媚的

我的衰老与时间无关

但是我却老了

再没有指望了。

我在下雨的夜晚

给你写信

刚写下你的名字

风吹了进来：纸张颤抖

我也颤抖着

雨打窗棂

这从天而降的事物

离破碎不足一秒钟。

余秀华

收录于诗集《月光落在左手上》

江南下着雨，雨一直下。

我要去听一遍陈奕迅的十年。

我要去喝酒直到喝醉。

2020.9.15

杭州 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