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

母亲去世后，老家的土房子无人居住也不常修缮。倒塌后，那张刻着“恨”字的桌子被埋进地底下，但，记忆里，它从未消失。

父亲是性情急燥的人。当然，我也遗传他的这种性情。小时候，父亲育人的信条是“黄荊棍儿出好人”，即棍棒教育，犯错必打。

我已不记得是七八岁还是十来岁发生的事儿。好像是夏末初秋时节。昨夜，父亲晚归，便在远房伯伯处借了一杆电筒照亮。父亲是很谨慎之人，也惜物，借人东西当然有借有还。可翌日早晨，他不去归还，叫我去还。我自然不乐意，你自己借的东西你自己去还，我态度强硬还顶嘴。父亲一再要求，我断然拒绝。父亲火爆脾气上来，操起门边一根响篙（赶鸡使用，竹子制成。）就要打我，见势不妙，我拔腿就跑。

我家门前便是水田，田埂便是我们常走的非常熟悉的路。我本以为，我跑开了，父亲便会息事宁人。殊不知，我在前边跑，父亲后边追来了。见大事不妙，我跑得更快了。

小孩儿腿短，大人腿长。我奋力奔跑，父亲极力追。一大一小似乎在进行跑步比赛，可有跑步比赛的紧张，却没有那样的快乐，尤其我，知道被抓住是什么结果。

我腿翻得很快，跑过了四根田埂。眼见父亲离我1米多，就要被抓住。我连忙从上一根田埂跳下3米左右高度的下一块田里。田里刚收过稻谷，被夏日酷热的太阳多日晒过，水没了，泥土软软的甚至有些弹性。这个高度跳下，对身体毫发无伤。本以为，跳下去换个“跑道”更加安全。可父亲也没有丝毫的犹豫跟着跳下来，心存侥幸的我刚好被逮过正着 。

左手抓住我肩膀的父亲，把怒气洒下来。他使出浑身力气，把右手里的响篙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我的腿上。他嘴里还不停地说：“叫你去还电筒，你不去，干吗不去？嗯，为什么不去？”我痛得哇哇直叫，大声哭了起来。一下一下钻心地疼，我还试图用手去挡。挡不了，直接打在手上。手立马红了。我哭得更厉害。父亲并没有收手的意思，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落下，抬起，又落下，又抬起……。心中的怒火倾倒出来，而我幼小的躯体必须接住，不得不接住，我挣脱不了父亲那只像钳子般抓住我的左手。哭泣，狼嗥般的哭泣，是一个儿童无力抵抗成年人力量的一种弱弱的反抗吧！

或许，打人也是需要力气的，父亲累了；或许，父亲心里的怒气通过对我的一顿毒打发泄完毕。他收手了。仍然对我怒目而视，“不听话的东西”从他嘴里冒出。少顷，他忽然想起什么，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家里走去。留下我独自一人大声哭泣着品味疼痛钻心的火辣辣的滋味。

站着哭了半天，顺势在田埂上坐下来。抽咽着拉起裤腿，腿上一条条被打红的、青紫的伤痕纵横交错，或长或短，满腿皆是，左右均分。我轻轻的摩挲着，一条条伤痕在腿上，却慢慢印进我的心里。虽然知道他是爸爸，却有一股恨意从心底升起：你去借的东西，凭什么叫我去还，就因为我是小孩儿，你有支使权吗？

哭够，坐够了，我起身慢慢朝家走去。那是家，那始终是家……

心里始终恨意难平。我究竟犯了多大的错值得这样毒打？愤愤不平的我到家，家里空无一人，我知道他们干活去了，父母还有哥哥都干活去了。（勤劳，才能撑起农人丰实的生活，当时的我哪能想到这么多。）

恨意有增无减的我，在厨房碗柜顶上找了一把小刀，来到寝室。在母亲结婚陪嫁的一张漆着好看花鸟的桌子上，一刀一刀下去刻字。什么字？已上小学的我读过鲁迅刻“早”字的文章，一刀一刀下去恨意从心底爬上了桌面，随着木屑一点一点被刀尖儿挑起，一个醒目的“恨”字赫然出现在桌面。或许，刻成的那一瞬间，一个小孩儿心里激荡的强烈情绪被释放出来。

如今，父亲还健在。已过不惑之年的自己也能理解父亲当时的想法。父亲是勤快的。（当然，母亲也是，其实一家人都是。）为一个家能过得殷实，他们整日都在田间地头脸朝黄土背朝天地辛勤劳作。像还电筒这样的小事儿，可由小孩儿代劳，以免耽误干活儿的时间。可年幼的我哪能体会大人的用心，一味任性，才遭致身体受苦。

说实在，也非常感谢父母，用他们的言传身教，把我培养成一个勤奋的人。我常说，勤为立世之本。

前不久又在网上看到：勤则百弊皆除。

是啊！父母给了我优秀的品质，双手合十，感恩！再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