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散文
丽江回忆录

丽江回忆录

作者: 林下客 | 来源:发表于2018-05-07 15:13 被阅读0次

          突然很想写写支教时的生活,那段升华了我人生与灵魂的生活。

          那会刚从茶山下来,满脑子的露水和嫩芽。就这样,去了丽江,福国寺,一个密宗噶玛噶举派的道场,去给大班的学生上课。

          木头阁楼的宿舍,我自己住一间。旁边住了个女老师,能去寺院支教的,都是执念过重的性情中人吧。她就是,平和安稳的样子,戴着眼镜,笑着,说话的时候会腼腆,但是有很坚毅的力量。她叫做陈琳。后来才知道,是张国荣的铁杆粉丝,爱唱歌。

          可能我总是看起来很柔弱很小,也可能是她见我投缘。之后的每一天,她煮早餐都会给我煮一份,一碗面条,或是一碗白粥配着咸菜,煮好,笑着叫我起床,或是直接端到我屋里。我厚着脸皮接受,每天吃得干干净净,连谢谢都免了,只时不时帮她洗个碗。

          寺里的孩子起得早,可我们不用,十点之前都是藏文课。我们十点进教室就可以了。所以,早上这么美好的时间就空闲下来林。小学的课本,尽是善良正直,干净美好。孩子可能不乖,我可能也会发火生气,可是课后,心里甚是宁静祥和。

          课余,陈老师愿意在宿舍里看书,看下山去的时候下载好的电影,听张国荣。我不,我愿意出去走。

          深秋了,寺院的前面是一块很大很平整的草地。其实它不是一个适合晒太阳的地方,因为枯草上总有很重的露水。可我还是愿意去。草地边上有一棵梨树,一树的叶子,红色的。远处是玉龙雪山,就那么摇着的一树红那么映衬着山顶的雪,很好看。刚开始是橘红,后来鲜红,再后来,暗红。红色越深,树叶也就越少。我一般会在上午去看那些红叶,在朝阳里,映着露水,看它一天天变红,也一天天变少。我也会捡地上完整的好看的叶子,椭圆形的。每天都有好看的叶子掉下来,便每天都捡,攒得多了,就在上面写诗,自己随便想的,或者古人的。等到梨树光秃秃的了,我也玩够了,又把它们都丢掉。下午的时候我也会去那片草地,走来走去,感受吹过枯草的风,感受吹过耳边的风,也感受吹过树梢的风。看里面稀稀落落的格桑花,还有晚秋的野菊花。开在一片枯草里,但一般有花开的地方,都是有积水的,走不过去。所以走来走去的时候,也要注意脚下。我可以看远处的雪山,也可以想胡思乱想,感觉思想可以随意地遨游。无比自由自在。哪怕头顶的云在迅速地不断变换,但周围好安静啊,安静得好像如果有花朵绽放,也会像一个雷那么响。所以每一个念头的起灭,都是大张旗鼓,惊天动地的。

          后来,梨树真的全秃了。我便走得更远些。草地的对面是一个小山坡,山坡的顶上有块很大的石头。我坐在石头上,可以看到山下的小镇,好安静,也好远,我甚至都看不清楚。不过,我也不想看清楚。就像玉龙雪山顶上的云,能看清楚吗?它总是在变,所以,如果不用上课,我可以一看看一整天。坐在石头上,路在我脚下,树在我脚下,但风好像就在我身边。听着风,看着云,什么都不用想,就感觉自己脚下的世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啊,好像鱼在离开水,又好像鱼在接近水,但我终究不是鱼,只感觉在悄无声息中抽筋剥皮,脱胎换骨。但内心除了平静,似乎还有些荒凉,也有些虚无。

          在这片草地上,我还接过一个电话,让我至今感动的电话。陈琳打来的,男的陈琳,做茶叶的,我到这寺里来,正是他介绍的。他打来电话,欲言又止,问了问我的情况,小心地说,你还有钱用吗?我说有啊,怎么了,有些纳闷。他说,我最近卖了批茶叶,赚来五千块钱,你要没有了,我给你转点。至今想来,认识多年,那是他唯一一次用那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他应该想了很久,但似乎还是不知所措。当然,那话很多朋友想要接济我,总觉得我没钱用了。如今想来,甚甜,人心是这么暖。

          在这里,我也喜欢走路。一个人走寺院的后山。那里的丛林更密,也更荒芜。发现山间有一条小溪,水很清澈泠冽。还有很多能吃的叫做“救军粮”的小野果,红艳艳的。我一般在午饭过后去后山,在小溪边待一会,试图寻找小鱼或者小螃蟹,终究没有。但有鸟叫,很好听。我便往林子里走,一步一步,沿着溪流。看着流水,也看水里的蕨草,看着路上的枯草,也看树。还有那红色的小果子,我摘好多,自己吃得很开心,然后想到自己这是跟小鸟在抢吃的,又偷偷地笑。也会什么都不管,就在坡上走,一步紧接着一步,什么都不想,好像带着风,就要飞起来,但又像在与什么赌气一般,拼命寻找,气呼呼地,甚至有些愤懑地寻找那些我没有到过的角落,也留意我没有见过的野草。当时,我的房间里是布置了茶席的,所以回去的时候我会顺便摘些花草回去装点,然而,深秋初冬,尽是枯草。其实我是很希望能找到鲜花的。我沿着小溪,找到源头,在高处,水很清冽,便也常来打水回去。打水回去,夜里,我自己泡茶,自己喝。一杯一杯,就着窗外的月光。如果天尚早或者夜色很好,推开窗也就能看到玉龙雪山。那么安静,想胡思乱想,都不知道有什么可想。有时候,我也会喝着茶,看看书,反复读看一本《庄子》,灯光很昏暗,在昏暗的灯光下读庄子,像在与知交聊天,很开怀。有两天也看《天蓝色的彼岸》,小达瓦拿给我的,上课的空余,在教室里,他藏在身后,不好意思又小心翼翼地,说是很好看。确实不错,我现在也会把它推荐给别人看。也看别的,但不记得那么多了。

          后来,走累了,我又开始回去坐大石头。入冬了,会有山下的村民把牛放到草地上来,所以,路过草地的时候,我会看一会那些牛,静静地看它们用舌头把草根卷进嘴巴,看它们的大眼睛,看它们反复咀嚼,能听到它们嚼草时发出的声音。看着,什么也不想。看厌了,便去山坡顶上,路过大片的色彩绚烂夺目的经幡,去大石头那里坐着。枯坐。听风,看云,看一对鸟,每天早上八点飞出去,晚上六点飞回来,八点飞出去,六点飞回来,飞出去,飞回来…偶尔山下传来劣质播放器的声音,节奏感很强的音乐,都感觉一怔,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熟悉又陌生,恍如梦醒,但不一会,又会沉沉睡去。

          后来,张富贵来了。跟我一个宿舍。她是个逗逼,我便叫她逗逼,她叫我呆逼。是的,我们连称呼都这么直接。她很漂亮,也很单纯,她的单纯跟我的单纯不一样。那天我在喝茶,她进宿舍,说,我要换内裤。我说你先把门关上,她说我要换内裤,我接着加重语气说你先把门关上,她边脱裤子边回,等我换完。我一口茶咽住了,咬着牙说等你换完就不用关了…她很活泼很热情,所以她很能吃,晚上饿醒了,我们煮泡面,锅放在两张床中间,两人爬在各自的床上,一人一双筷子……那是我至今吃过最好吃的泡面。对了,因为她,我跟那个之前一直看不惯的北京傲娇女也熟悉了。她两关系好,可以聊好多好多直白又开放的话题,聊男女之事,不太当着我的面聊,只感觉她们聊的好黄好暴力,我不止说不了,连听都是接受不了的,便不参与。

          晚饭后我们偶尔也会一起散步,沿着路。在一个坡头,正好可以看见丽江古城,灯红酒绿的精神病院。感觉那就是离自己好远的尘世,里面有满城迸发的手鼓,满街的流浪歌手,烟酒之中,应该尽是五蕴,尽是七苦。

          周末,我们也一起下山,“下山”,自己都感觉这词好仙侠范。当时正是十月,丽江古城里的菊花,开得似乎都能流动起来。走在古城里,会莫名地珍惜与心疼,珍惜与心疼身边的花,和陪自己看花的人。

        下山才知道,原来陈琳是一毕业就直赴丽江的,这是她精神的家。她独自去了好多地方,但都会回来,陈琳会说她的故事给我听,也会写小说。她唱歌很好听,会唱很多歌,我曾今鼓励她,然后陪着她去酒吧面试,她紧紧抱着我的胳膊,紧张又期待地说话;也是下山才知道,那个北京傲娇女,除了在古城有个大爷,还有个情郎,她是个小三。而且是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那种。她信佛,抄经,诵经,画画,画佛像,会算卦。可她说,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感觉。是的,我很心疼她,虽然它很作,甚至有点绿茶,喜欢显摆,各种显摆。可是我心疼她。她曾在梳头的时候看我一眼,斜着眼睛,不屑地说,你跟我一样,小三命。我有点想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知道,我想要的,跟她一样。就如那天,我们仨一起转大殿,张富贵带头,我们一起说,唯愿今生不违本心,不违本心地活!

          还有一个李老师,他不是支教老师。他是国学私塾先生,去帮我给孩子上课的。很有学问,讲课缓缓地,学生很喜欢听。所以,他来了寺院很多次。他也教我古琴,教得很认真。他是喜欢我的,我拒绝得明确,我只是贪恋有人陪我说话。白天在草地上说话,晚上在星星下说话。丽江冬夜的星星,很多,很亮,很璀璨,可以聊很晚。冬天很冷,可我不愿意回去,换个人也行,只要陪着我,待在草地上,呆在星空下。他说,我的心很冷,又好像有座山,高得看不到顶。我就笑,只是笑,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顶在哪里,顶是什么样的。然后就想起那句滥俗的话“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下雪了,寺院的无上清凉,在风雪中摇摇欲坠,不堪一击。似是红楼梦,大观园,或许,就是红尘。那是我第一次见雪,很美,孩子们很开心,他们的家乡是经常下雪的;老师们也很开心,因为少见雪。青瓦红墙,映着白雪纷飞,听着佛铃,我心里很欣喜,又很荒凉。老师学生都出去戏雪了,我也去了。小达瓦说,老师,很冷,手机给我我帮你拍照吧。我便给他了,连着充电宝。他拿着手机跑了出去,我又惊奇地发现一个女孩手里那里一枝花,冰肌玉骨,晶莹剔透,像是桃花,但却又明显不是,简直不似是凡间物。急忙问是哪来的,说是门口的树上,开了很多。急忙寻了去,进出几次寺门没找着,后来她带我去,原来,就是门口,那棵我路过多次的树。才反应过来,是梅花。第一次见梅花,那棵树,若不是开着花,我都以为它是死的。这是我第一次看见梅花,便是在雪里。它应该是开了几日了,但我愿意理解为它是逢了冰雪才开花。

          晚上,我狠了狠心,摘了几朵梅花回宿舍,暗暗的灯光,放在茶桌上。却终究舍不得把它放进茶里一同沏了。小心地看着它,生怕会化掉。在这样的冬天的寺里,这样一朵花,足够我把陈词旧曲嚼个透。它仿佛就是一颗种子,或者胚芽,我护着它,似乎想要融进去成为它的精魂,也似乎期待着,它化进我的身体,滋养着我曾经的诗骨凡心。从此,我肌体清透,从此便不一般。我不知道我具体在期盼什么,等待什么,但它终究枯萎了,皱了,终是被扔了出去。

          还要说说我的学生,藏族的孩子,天生的野性。可我傻啊,惹我生气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骂,更不会踢打,便傻落眼泪。他们反倒面面相觑。我落一次泪,他们会乖两天。会唱歌哄我,会去捡银杏叶来送我。我跟他们一起做酥油灯,一起打扫大殿。他们会给我拿烤土豆和水果。仁青桑珠,叛逆又极端的孩子,其他老师都拿他没办法,张义敏和傲娇女更是仗义相助帮我训了他好几次,虽然我没觉得他在欺负我。后来,走之前,他们去别的寺院参加法会,我去看他们。他穿着喇嘛的衣服,从上千人中跑出来,跟我打招呼。他们分早餐,给我倒来一大碗酥油茶,说,老师,碗有点大,你慢慢喝,我一看,岂止是有点…别的孩子给我们拿来馒头,我的放下了,他以为我没有,急忙要去帮我拿…休息的时候,他又提出带我们转转寺院,一路耐心又细致地介绍,这是什么菩萨,什么护法,这画得又是什么故事…傲娇女调笑,说他变化大,他认真地说,老师,人都是会变的。对,人都是会变的,那么,可以不变吗?吃饭时,他也守在我身边,问我够不够,渴不渴,眼里尽是欲言又止……似乎他跟我说了很多遍,老师,你放心吧,你放心吧……他知道我记挂他。其实,我很想跟他说,老师没怪你,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还有那个雪天帮我拍照的小达瓦,手机里一堆风雪里的寺院,还有每一个老师,还偷偷给我录了视频。一个很有心很懂事的孩子。十五六岁,老是拿着录音机,我总说他走路自带背景音乐。他喜欢叹气。法会那天,我还看到了一个女孩子,他俩靠到一起,手一直紧紧握着,看对方的眼神深切又温柔。跟我料想的一样。他们见一面该是很不容易,他们就那么坐着,顾不得身边许多人,牵着手,听着音乐…他还没有出家,那他年后还会回寺里吗?十五岁孩子的爱情,美好得让我忍不住嫉妒。他穿着喇嘛的衣服,他一手牵着女孩,一手抓着要送给妈妈的转经轮听音乐的画面,让我想起仓央嘉措。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去的时候我没想过我会走,就如同我也没想过我会留下去。可我走了,带着我怀念的曾经,我怀念的丽江。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丽江回忆录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oixvr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