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

沈国章

几年前，还能看到有人挑着拉着米炮，到菜场旁，小区边，选一个偏僻的角落处，用一个小喇叭叫喊着放炮。

等到放炮开始，震耳的炮声和那股飘散开来的香气，便成了最好的放炮广告，周边三三两两地又会来几个要放炮的人。

现在，我们这里已经很难见到，到处讨生活的放炮人了，我家收起炮摊也已经有整整四十个年头。                 

为了改善生活，父亲在大食堂解散后，用了两个多月的工资，花七十几元钱购买了一台米炮。

母亲不识字，也不知道父亲买来的米炮是什么怪物：黑黑的铸铁炮筒，像个老式的长南瓜一样，里面是空心的，炮口连着可合闭开启的一个炮盖，炮筒的尾部接着一个圆圆的压力表。母亲想象不出这个黑乎乎的家伙，还能＂炒＂出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心里直担心父亲买来的米炮上当受骗。

爸爸为了能让家里人早日看到，这个米炮正如自己描述的一样神奇，分头叫木匠做了一个风箱，请簟匠做了一个竹制的扁长形的容器一一炮笼，自己又根据炮身的大小，做了一个特制的放炮用的煤炉。

这些东西和一台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米炮，就是放炮要用到的所有东西。             

那时候放炮还是个稀罕事，爆个玉米花、年糕片，也是要等到过年前才能给小孩们解解馋。放米炮、放花生米炮，更是大人们为了过年做准备。

副食品供应的匮乏，倒使许多人成了无师自通的大师傳。

很多人家都学会了自己做甲糖：用大铁锅先煎好糖饮，再倒入米胖、花生米，加一点炒熟的芝麻，搅拌好后倒在一个木头的方框内，用擀面杖碾平，再用菜刀离成几条，切成一片一片整齐的芝麻花生甲糖。

到正月里，再用小小的高脚塑料盘装上，就是上好的招侍客人的糕点。

我家的放炮，也会在过年前一个多月开始，刚放炮时，会先约好几个要放炮的人一起来放，这样后面的人听到炮声、闻到香气，就会陆陆续续地从家里过来。能连续着放炮，煤就会节约许多。

临到年前，每家每户都会到我家排着队等侯放炮，爸爸会在上班前给妈妈生好煤炉，和我妈一起看好风向后再摆炮摊，让风朝着没人的方向吹，这样就会少闻到、少吸入刺鼻的煤烟气。

母亲每天都要起早摸黑地干，戴着棉纱口罩，坐着矮矮的小椅子，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握着炮筒的手柄不停地转动，大约六七分钟时间就可以开炮：一脚踏着炮身，一手握着一根套筒，随着高喊一声＂放炮了＂，套筒扣好炮盖的钩子，用力一扳，＂嘭＂的一声炮响，夹杂着诱人的香气，米炮就放好了。

我们兄弟姐妹一回到家里，也会帮妈妈拉拉风箱，挡挡炮笼，有时候来放炮的人也会帮妈妈拉拉风箱。           

从我记事起，离我家不远的地方又有了一户放炮的人家，他们在傅家路的东街，我们是在傅家路西街桥后自己的家里。我们两家的加工费都是一炮一角，我家的生意总是会好一点。

母亲在开始放炮的时候，会先看一看排在前面几个人要放的是什么炮，一般我们会先用温火放米炮，再用猛火放六谷炮之类的东西。一会小火，一会猛火，就很难控制火候。我妈会给放炮往后退的小孩，吃一把备着的玉米花，小朋友们也就不急着放炮了。这样一来我妈就可以分类放炮，火候也就好把握了许多，爆出来的米胖、年糕片、玉米花都会刚刚正好。

放炮最怕的是压力表失灵，这等于像瞎子一样，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好了没有。爆得生了或者焦了，就要赔人家钱。一炮一斤半米，算成钱要赔5角左右，比赔钱更担心的是炮筒压力过头，弄出安全事故。

我们家在放炮的边上，会放一个小闹钟，万一压力表的度数不走，或者是乱走，就用时间来控制。米炮大约是5分半钟，六谷炮要比米炮多用一分钟。这样，即使压力表产生故障，也能八九不离十地知道什么时候好开炮了。

而东街这一家，可能对火候把握得不好，常常会把米炮放焦，六谷炮夹生。到傍晚的时候，我们家的放炮队伍反而会越排越长。                             

记忆深处母亲伸腰起身，匆匆喝半杯茶水，和小朋友们排着队，蹦蹦跳跳来放炮的画面，从未在我的脑海中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