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侄子

自从迁进别人盖的区房里，就只剩下我们几家住在自个盖的房里了。原来的土基房给挖掘机捣平了，那些土基房在挖掘机看来好比嚼饼干一样轻而易举，一阵黄土飞扬后就是砖瓦木头横七竖八从土里半掩半露的残骸。总之是都住在新房子里了，不过我们之间的往来却不比以前了，仿佛是感到他们集起来讨论我们，我们也就不甘示弱，协着向他们发起冷落，这个村子便两极冷眼对着冷眼。当然肯定没那么夸张，住老房那些时候，散居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也照例如此，不甚互相往来。那时候匆匆忙忙的，大人们除了偶尔串门，就是帮忙和办事的时候，又有谁闲着无聊到处串门，也只有顽皮的孩子们。

孩子们逃出家里，好不容易约起来玩，又被家长逮回家，这是常有的事。这原因一来是安全问题，特别是村里的池子多，一个不小心哪个落下去，谁都负不了责。过去的例子都给我们训怕了，农忙时节用到水，池水无论如何慢慢涨高，大人也就此提心吊胆的警防起来，可抵挡不了的事终究还是来了。玩近一点的还好，虽然听不见落水的声音，但是同伴哇哇大哭起来，某个旮旯农忙的人一听便明白了，急忙跑向池塘那里去，玩远了的话，只能随天意，同样的我们也有例子。而二来是孩子也比较顽皮，若是让人当面传自己孩子的名说这样那样便不好，何况人传人，最后传到自己耳边，那就更不好听了，这也让有些人借机把一些“罪名”背在别人孩子身上，以此逃脱。但是跟孩子讲再多也没用，孩子又不懂。我们这几家只有我侄子最小也最贪玩，全给他一个人好玩的好吃的他不理，听着那边孩子嘻嘻哈哈就往那边跑，滑得跟条泥鳅似的，抓都抓不住，更不用说挡了。谁有那精力跟他跑来跑去看着，所以我们一向哄着他吓着他好好待着。

侄子还是趁我们不注意，倏地窜走了，然而他妈也趁他玩着没注意跑过去擒住他的两手，将他整个人悬在空中，他哭闹地四蹬着腿，比踏快自行车的腿还快，不情愿地被吊着回了家。可哭上却再也合不拢嘴了，滚在地上谁也不要，谁过去安慰谁就被赶，他爷爷走过去抱起来，安慰说不哭不哭，走去买小汽车，说罢骑着摩托载在后面去了。他抓着爷爷的衣角还在不停抽泣着，灵魂都要被抽出来了。

小玩具车没给哄好，反倒哭闹得更严重了。每次赶集他都闹着买了抱着，他爷爷仍呢喃道买罢买罢，他乖就好。他一贯窜到玩具摊那去，生怕他走丢，他爷爷拼了老命紧随着他，好不容易追上，去试图拉开他，他挣脱掉手，站着手舞足蹈地指着玩具，说小汽车小汽车，不给他买他就闹，面对这满大街的人，迫不得已便买给他。后来赶集也只好背着他偷偷地去，他也变聪明了，不管去不去赶集，他一听一见要走的摩托车，马上尾上去，追不上便就地打滚不起来，他爷爷也不忍心啊，抱起来载着还是一起去了。

他的玩具渐渐堆成了山，这铺天盖地的玩具在风吹日晒下变得酥脆无比，散发着浓浓的塑料味。他不去那边玩，便在门前的沙堆上推小车玩，而别个孩子来这里的时候，也从来都只有他能玩，别人碰他的东西就像跟他抢一样，有一次我看见别个孩子抢走他的玩具故意气他，他又追不上人家，便还是哭闹，在他妈面前哭闹，在那孩子的妈妈面前哭闹，他妈习以为常地静静看着他的哭闹戏，说着不要管他，他哭得越伤心了，那孩子的妈妈倒是一面对自己的孩子大吼着弟弟还小，还回去，一面自己去抢回来安慰他，而那孩子委屈着却又哭了。

我这小侄子啊，不调皮的时候大家都欢喜地围过来逗他玩，调皮的时候，做些很难让人原谅的事，巴不得他大一点抗揍一点，狠狠给他教训。我们也任他调皮但不敢轻易招惹他，谁要是惹哭了谁负责哄好，好话坏话他都不听不懂，我们拿好东西哄着他不要调皮，没几分钟他又开始调皮了，甚至越说好话他越调皮，我们无法地镇住他，拿出手机来说里面有好看的东西给他看，他也慢慢地熟悉了刷视频，可调皮依旧如此。

他妈说他是她见过最调皮的了，再也没见过这么调皮的了，而这最调皮的却又偏偏是自己的，还安慰自己说这是什么异常，要叫巫师巫婆来看。巫师巫婆虽然没有叫，但是确调皮得出事了。我概不知道原委是怎么回事，我那时是放假，一看着他身上多处的伤疤我就知道是被烫伤，头和脸都烫掉了一层大面积的皮，我不敢伸手去抚摸他的头，看着锥心地难受，我也在想着真是从调皮到蜕皮，不过还好没事。可我的脑海一直浮现着他被烫伤的那种情景，当时应该是要做饭的时间，所以才烧着水，大人又是一会儿离开一会儿回来的，进进出出着门，他倒是一直在家，刚好是在大人离开的时候，闲不住手啊这翻一下那翻一下的，就绊到地上的电线，连着上面的电热水壶也绊倒了，开水倒了出来从高处浇到了他身上，他当即侧躺在了地上，所以他的左臂也是很严重的疤痕。我无法想象他当时的那种哭喊声，大概是和开水烫在皮肤的疼痛是一样的吧。我想算是相当幸运的了，如果插座也一起掉到了水里，那不敢想象。

到如今已全面恢复满血复活了，他还小，很快长肉覆盖了疤痕，我们都在想这次幸免他也应该长一智了吧。开水在他身上烙下很深的疤，是不是也在他心里烙下一道疤，可看着他调皮时又无奈了，却不禁暗自为他担忧起来，也是疤好了却忘记了曾经疼的教训。

每个孩子的性格不同很正常，小侄子虽然生性调皮，但是他也有许多潜藏的优点，殊不知在我们看来是缺点的却也可以是优点。他做的那些难以让人原谅的事是异想天开的，我们一味哄着他吓着他，又缺乏好的引导，不仅压抑了这些，而且还会恶化，从而不能得以很好的挖掘潜能。其实现在的孩子都挺安分，“成熟”得也很快，除了例外，每天也会自觉地给父母帮帮忙，承担一点责任，然后就是人手一部手机，没事的时候就可以整天闭在家里不出来，反而这样大人安心了很多，不用担忧也不怕出去惹事。在一些农村家庭看来手机也许是“成熟”的体现，虽然大人嘴上是反抗着手机，但没有多重视，记得的时候随便说说就过了，我见惯了那些十三四岁时不时掏出手机来看的少年，要么聊天要么刷视频要么打游戏要么其他的，而操场上却再也没有孩子的欢闹声了。他们比我们更让大人省心，却怎么也没有我们以前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