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上辈子的事记得不多了,毕竟被灌了一口孟婆汤。虽然俺偷偷转过头,吐掉了,但总觉得前世有些模糊了。
听俺娘讲俺出生在东北的一个小山村里,位置十分偏僻。要想去趟县城,要先走五、六里的路,换乘公交车。再坐二十分钟车才能到火车站。最后在火车上咣当四十多分钟才能到县里。
因为进趟城不容易,所以俺爹俺娘大部分时间就在自家的地上忙活。他们养了几头猪、几只鸡,还种了几亩地。虽然很苦,但基本还算能吃饱。
俺娘22岁那年怀了我。那时候也没人告诉生孩子要准备啥,更别说产检了。俺娘更不知道啥叫预产期,眼瞅着肚子一天天大,她也没闲着,整日屋里屋外忙活着农活。
据俺娘回忆,一个冬天的晌午,她刚喂完猪,突然肚子疼。她赶紧叫上俺爹,说估摸是要生了。吓得俺爹赶紧拉着俺娘往车站跑。他两平日准备着小孩衣服也没顾得上拿上一件。
俺娘肚子疼,走得慢。俺爹干脆背上俺娘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往车站赶。好不容易上了火车,两人的衣服都被汗打透,死死地贴在身上。俺娘坐在位子上,忽然感觉一泡尿没憋住,顺着腿跟子留了下来,地上湿了一滩。对面大娘吓得大喊:“闺女,你养水破了,赶紧躺下。”邻座的几个大小伙子听了呼啦一下子站起来,让俺娘赶紧平躺。
等折腾到县医院,天都擦黑了。大夫们准备下班,看来了一个要生孩子的都不咋乐意。把俺娘裤子扒了,让她躺在产床上。大夫为了快点下班,不问青红皂白直接一剪子下去给侧切了。本来俺经过一路颠簸半个头已经露在外面,这一剪下去俺哗啦一下掉了出来。
大夫问小孩有衣服吗,俺娘才想起来放在炕稍那一包准备好的衣服,无奈地摇摇头。缺德的大夫用粉色草纸把俺随意包了起来。
等俺姑姑急急忙忙拿着小孩衣服来到医院时,草纸和血已经完全粘在俺通红的身体上。气得俺姑一边沾着吐沫往下扣纸,一边把大夫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那时候坐月子就知道小米粥和鸡蛋有营养。俺奶奶天天就拿这两样给俺娘吃,搞得俺娘半拉月没解手。
没过两年,俺娘又生了俺弟弟。俺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弟弟。每天大人在地里忙活,俺就背着弟弟在旁边玩。俺上小学后,俺弟天天没等放学就趴在平房的窗台往里面瞅,等着俺。
俺们村在山中间,每年夏天赶上雨水大,水都会进屋。俺和弟弟可以在屋里摸鱼,可开心了。但等大水撤了以后,屋前屋后都祸害的不像话。终于有一年,俺爹娘决定赶着家里的牲口,带着全部家当搬家了。
俺们搬到了一个建设兵团,自己没有地,但只要每天出工,都可以发工分。俺爹给兵团种地,俺娘负责养牛,挤牛奶。牛奶挤好送到附近奶粉厂里加工。俺们那块奶粉在全国都有名。有一天俺娘刚挤好牛奶要站起来,结果脚下刚巧踩着一坨牛粪,一个踉跄一脚踏进牛奶桶里。这下可糟了,一天没有送牛奶可是要扣工分的。还好俺娘灵机一动,用手把牛粪舀到外面去,把那桶牛奶还是交上去。晚上俺娘回家给俺们讲这件事,害得我把晚饭都给吐了,从此我不喝牛奶和奶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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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们那边黑土地特别肥沃,种啥长啥。俺们邻着苏联,老毛子爱吃洋葱,但他们人懒,都得从中国进口。兵团里有好多洋葱地,起初都不让老百姓碰。俺们经常趁着晚上没人管,去里面偷洋葱。其实兵团里的洋葱也不是啥稀罕品种,但不劳而获的东西吃起来特别香。
再后来,兵团里招老百姓来种洋葱,当时好像一垄给一块钱,每天给现钱。俺娘一看这活俏啊,就跑过去种。一天也能挣个十几二十块呢。她下班了就去小卖铺给俺们姐弟买蛋糕,饼干和各种好吃的。但俺娘偷偷告诉俺,以后可不行去偷洋葱了,那里面撒了好多农药,人吃了肯定不好。
俺爹也没闲着,在院子里翻了一块地,种甜瓜。俺可愿意和俺爹赶马车去城里卖瓜了,赶上爹高兴还能给俺买点好玩的,好吃的。俺们一般吃过晌午饭去,卖到四五点回来。
俺记得有一天太阳老毒了,火辣辣地烤着大地。俺们吃好饭,装好车就上了马车。人吃饱了就好瞌睡,俺不一会就盹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个人在俺面前大喊:“你们要去哪里啊?不要命了!”俺吓得一激灵,赶紧揉揉眼睛看看咋回事。原来俺和爹在马车上都睡着了,任凭老马自己闯荡,结果俺们直接上了马路。还好当时车子少,不然小命难保了。“俺们是去卖瓜的,警察同志。”俺爹满脸堆笑地说。“有到马路上卖瓜的吗!我不管你们干啥的,赶紧给我往回走!”“是,是,是。”爹赶紧应声道。后来俺们废了半天功夫才走回家。回去给娘和俺弟讲这件事,把他两逗得把嘴里的饭都喷出来了。
俺长到十四五,已经出落得很水灵了。婶子、大妈都好拿俺开玩笑:“凤啊,你看上哪家的小子跟婶子讲。再过个几年,婶子帮你说媒去。”俺通常都会一甩头,任脑后的麻花辫在空中划过:“俺才不要嘞。”
俺不要别人说媒,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刚子。
刚子比俺大两岁,比俺高一个头。平时他对别人都粗声大气,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可是他对俺说话只有俺能听见。
刚子已经接了他爸的班,在工厂里干活。只要他手里有点钱,都会想着法的给俺买各种小玩意儿:小镜子了、花手绢了、还有花花绿绿的水果糖。
有一天俺两跑到树林子里玩,刚子突然大呼:“凤儿,快跑,有蛇!”听他这么一喊,俺简直魂都丢了,撒丫子拼命跑,结果一不小心被树根子拌了一下,整个人来了个狗啃屎。“刚子哥,救命啊!”俺死命地喊。没成想,刚子在不远处笑的都快背过气去了,原来他小子是骗俺的。
“挨千刀的,俺不要理你了!”刚子看俺生气了,赶紧跑过来扶俺。趁他使劲拽俺手,重心不稳的档,俺干脆一撒手。结果他来了个仰八叉。下回轮到俺笑得肚子疼了。
刚子动作敏捷地推地坐起来,两只手迅速捧着俺的脸,在俺嘴上亲了一口。俺吓坏了,脸上热乎乎,心里小鹿乱撞,一把推开他。“臭流氓!”
他却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表情看着俺。“凤儿,等俺大哥娶嫂子过门了,俺就让俺爹娘去你家提亲!”俺脸涨的通红,低下头,自顾自地玩着辫稍。“俺还小勒,谁要做你媳妇儿?”
刚子一把把俺搂在怀里:“死丫头片子,嘴这么硬!等你成了俺媳妇儿,不听话就揍!”说完把俺搂得更紧了。
俺嘴上虽说不乐意,可心里早早就开始盘算起来以后嫁给刚子的日子。生上一儿一女,家里要养鸡、养猪。白天刚子出去上班,俺就在家伺候牲畜。晚上给他做饭、缝缝补补。每每想到这里,俺的脸上就红红的,心里暖暖的。
农村一进腊月,各家各户都开始扫房、置办年货,不管家里有没有钱,家家都会给孩子置办一身新衣服。男女老少的脸上都喜气洋洋,到处充满了祥和的气氛。
忙碌了一年的农民总算能在年底歇歇了,扭大秧歌、耍钱。所以各家各户也都没人动火,全指着多包点粘豆包,冻在大缸里,饿了就蒸几个吃。糊豆馅,包豆包一家人是无法独立完成的,通常几家妇女聚在一起,今天在你家包,明天在她家包。
那天,俺娘叫了几个婶子、大姨来俺家包豆包。大家正在炕上有说有笑地忙活。俺在一边和几个同来的小姐妹戳嘎拉哈。突然,“嘭”一声,像是谁开了枪。大家立刻停止了说笑,跑出去看个究竟。原来是一个婶子带来的小子淘气,把炮仗丢进灶坑里,结果爆炸,把大铁锅崩了一个大洞。大家一看没啥事,让那小子上外面玩去,就又开始接着忙起来。
第二天,俺娘叫俺起床,可是俺的眼睛就跟用浆糊糊上一样,睁也睁不开。一连几天,俺除了坐起来吃饭,一直躺在炕上昏睡。
这可把俺娘吓得没了主意,成天抹泪。邻居婶子说,实在不行让三奶奶过来看看。据说三奶奶会画符,念咒,谁家有人被鬼缠身都会去请她来。
不大功夫三奶奶来了。她轻轻地趴在我耳边念叨了几句。对俺爹娘说:“这闺女是被吓得魂跑了。你们去桃树上砍个枝,削一把剑压在枕头下面。”接着又顿了顿,“这命能不能保住,就看她的造化了。”
俺娘当场差点昏过去,俺弟赶紧去扶她。俺爹赶紧按着三奶奶说的去砍桃树枝,做剑。
大年二十九夜里,俺隐隐约约听见刚子哭着喊:“凤儿啊,俺这辈子除了你谁都不娶!这辈子不成,俺两下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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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奈何桥山,两行泪不禁淌了下来。大年二十九俺就这样和刚子阴阳两隔了。他在炮竹声中又长了一岁;俺的阳寿永远定格在十六岁。
俺恨,恨那个放炮仗的小子,也狠爹娘没给俺请个高明点的大夫。俺舍不得俺弟弟,更舍不得刚子,还有在俺生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凤,这辈子俺除了你谁都不娶。这辈子不行,俺两下辈子!”
“下辈子,下辈子”俺默默在心中念叨着。“对,俺就在这奈何桥上等着刚子。下辈子一起投胎。”俺暗自下定决心。
忽然一个大娘轻手轻脚地过来,还端了一碗汤。
“闺女,大娘知道你心里苦。喝了这碗汤,赶快投胎。这辈子没尽的缘分,下辈子再继续吧。”
“她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孟婆?”俺狐疑道。俺娘之前跟俺讲过,奈何桥上有个大娘叫孟婆。只要喝了她的汤,上辈子的事就会全忘光。
“大娘,俺不想喝。俺上辈子没当成刚子的媳妇儿,下辈子一定要嫁给他。俺就在这等,等他一起投胎!”
孟婆苦笑了一下,“傻姑娘,你等不到的。我手上刚好有几个要女孩的好人家,你要是愿意现在就可以投胎。”
“大娘,那什么,俺还是等等吧。”
“唉。”孟婆叹了口气离开了。
俺其实心里也没数,阴间一日,阳间几年。反正俺现在也是个鬼,有的是时间,俺就在这死等。
奈何桥上鬼魂不断,有的哭哭啼啼,有的大声咒骂,还有的没等孟婆劝,一把抢过汤就喝下去,赶着投胎。
来来往往的鬼多大岁数的都有,真是黄泉路上不老少啊。等俺再投了胎可得珍惜生命,什么荣华富贵都不重要。只要能和刚子幸福地生活一辈子,穷一点,苦一点都好。
俺忽然在熙熙攘攘的鬼魂里看见了两位白发苍苍的面孔,十分眼熟。等他们靠近,俺不禁放声大哭:“爹,娘!你们怎么也来了?”
爹娘看见是俺,顿时老泪纵横。“凤儿啊,娘对不起你。你还恨娘不?”爹也抱着俺哭作一团。
原来俺去世不久,俺弟弟埋怨爹娘没给俺请个好大夫,耽误了俺的病。两位老人本来就自责,加上俺弟这一说便一起寻了短见。
俺听了心里又难过又愧疚。哭了半晌,俺忍不住问:“刚子,他咋样了?”爹叹了口气。娘抹了把泪说:“他爹娘天天逼他娶媳妇呢。俺看他也挺难受。”
看来刚子心里还是有俺的,顿时放心了。“爹,娘你们赶紧去投胎吧,俺跟孟婆说给你两安排给好人家。别像上辈子那么苦了!”
和爹娘告别后,俺又回到了奈何桥上等。又不知过了过久,俺又看见了俺弟弟走过奈何桥。
俺们姐弟两在桥上抱头痛哭。俺两从小感情就好,没想到这一次在阴间又见面了。
哭了一阵子,俺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弟弟,姐问你,你刚子哥娶媳妇儿没?”“他?俺劝你赶紧喝了汤投胎去吧。他不仅娶了媳妇儿,还生了一个小丫头。人家一家三口在阳间过得舒舒坦坦,谁还会记起你啊,姐。”弟弟愤愤地说。
俺听了这番话,像是心上被重重地戳了一刀,前世再无牵挂。
俺和弟弟一起去孟婆那领了汤,打算一起去投胎。但俺只喝了一口,又吐了出去。俺还是舍不得前世的记忆。如果有机会,下辈子俺要向刚子问个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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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周遭一片光亮。“难到我到了天堂?”
“是个小囡,俊的很。”接生的护士阿姨说。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原来我已经投胎了。
我的新爸妈家境很好,我和妈妈一出院就住进了月子会所。每天来看我们的人像走马灯一样。每个站在我婴儿床前的人都不禁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这小囡长的好的很。皮肤老白了。肯定是妈妈怀孕时吃了不少燕窝。”
他们临走时还不忘掏出各种婴儿带的金手镯,金花生坠子往我身上戴。我感觉很重,尽量挥舞着小拳头表示抗议,但反而惹来大人一阵哄笑,在我脸上轻轻捏一下。
虽然这辈子我投胎的人家要比上辈子强多了,但是我总觉得我的新妈妈不太喜欢我。我才刚刚满月,她就给我断奶了,说喂夜奶太辛苦,身材走样了之类的。
晚上我都和月嫂睡在一起,夜里我拉屎或者饿了都会大声哭闹,月嫂便慌忙爬起来帮我换尿布,冲奶。我感觉月嫂有点像我娘,因为她也是东北人,而且她身上的味道也和我娘的一样。她经常让我趴在她的肩膀上帮我轻轻地拍嗝,还温柔地哄我:“你这个小丫头太会生了,投胎在这么好的人家。”我总有种错觉,月嫂就是我上辈子的娘。
离开月子会所那天我哭得很伤心,结果我妈非但没有安慰我,反而凶巴巴地说:“这个小赤佬,肯定是来讨债的。”相比之下,爸爸更疼我,给我取名“菲菲”。但是等我稍微懂事一点后,便求着爸爸给我改名叫“飞飞”。我总想飞出这个家,去找那个人。
妈妈虽然并不是特别亲我,但她立志要把我培养成一名淑女。从三岁起我就开始学习芭蕾舞,因为妈妈觉得女孩子跳芭蕾特别有气质。可是我一点不喜欢垫着脚尖走。每次老师帮我压腿,我都疼得流泪。跳舞不能吃太多,所以妈妈对我的饮食非常苛刻,生怕我吃胖了。我生来胃口就小,所以到也不介意。可最要命的是妈妈每天早餐都要逼着我喝牛奶。我掐着鼻子喝,但还是尝到一股牛粪味。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我的身世,我也没有任何知心的朋友。我这辈子来人世间就是为了找那个人。我要一个人慢慢地等,慢慢地寻。
一个人的时候,我通常会幻想某一天和刚子见面的场景。我一定要飞奔向他,然后一下子跳入他的怀中。也许这一天就要近了,也许就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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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那年我恋爱了。
对象是长我两届的学长,叫李凯。其实我这辈子本不想跟任何男人扯上关系,只想一心等着刚子。但是李凯好像是一个暖水袋,温暖了我本没有温度的心。
与他第一次见面是校艺术节的舞台后面。我刚表演了芭蕾舞四小天鹅,而他是主持人要上台报幕。和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我心头。他接过我的目光,用富有磁性的男低音说:“你等我下好吗?”旁边的几个小姐妹都起哄地笑起来。我鬼使神差地羞红了脸,点了点头。从那天起,我两好上了。
和他在一起的两年应该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两年。他为了陪我,毕业后在本校继续读研究生。每天早上,我们一起去食堂吃早餐。他知道我讨厌喝牛奶,便早早排队为我打甜豆花。我们面对面坐在食堂塑料餐桌两侧,一起从一个碗里舀豆花喝。他每次都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沾一点点,装样子喝一点。我则会假装生气,强行喂他吃一大口。我的同学有时从身边走过,会故意大声冲我喊:“食堂禁止喂饭呦!”然后再笑着跑开。
李凯和我都喜欢思南路,只要一有时间就去那里压马路。夏天,深绿色的梧桐叶挡住恶毒的阳光,让我们可以在树下贪恋一丝清凉。秋天,两个人手牵手踩在金黄色的叶子上,发出吱嘎的响声,脑子里什么也不想。
“你知道吗,踩在雪上也会发出吱嘎的响声。”我忍不住对李凯说。
“奇怪,你生在南方,有没有去过北方,怎么会知道踩雪的声音?”李凯反问我。
“我就是知道。等有机会我们一起去东北看雪好不好?”
“只要你喜欢。”李凯说完扣了扣我的掌心。
我觉得心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但脑子里却想着另一个名字。
研二,李凯要去英国深造一年。他征求我的意见,如果我不同意,他就不去。我嘴上说当然要去,心里却不大乐意。
在李凯去英国的前一天,我把他拉到我的宿舍里。因为宿舍里的同学都去实习了,所以只剩下我还住在里面。
“我想在你走之前那个。”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哪个?”李凯糊涂了。
“就是,男女的那件事。”我说出这句话后,脸骚得通红。
“飞飞,你不用这样。即使我们不发生关系,我也一样喜欢你。等一年后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我用手堵住了他的嘴,一个人躺在了床上并示意他解开我胸前的扣子。
他有些激动,语无伦次地说:“飞飞,你确定吗?”
我点了点头。
李凯小心翼翼地替我脱掉了衣服,当只剩下内衣时,他的脸涨的通红,胡乱地把内衣扯掉。当他虔诚地吻遍我的全身时,我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内疚。一滴泪不知什么时候从眼角滑落,我转过头轻轻擦掉,没让他看见。当他真正占有我的时候,我只觉得大腿中间像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不自觉轻生呻吟了几声。
第二天,我们坐着磁悬浮一起去了机场。我轻轻吻了他的嘴唇,又整理了下他的领子,对他说:“快去吧,飞机要起飞了。我在这边好好等你。”他使劲拥抱了我,说:“飞飞,我爱你。”“嗯,我知道。”
李凯去英国的前几个月,我们每天都通email。他还发了一张在泰晤士河边的照片给我,说以后要带我一起去泰晤士河边走走,喝咖啡。当我试着用手透着屏幕感受他的温度时,指尖只有冰冷的显示器。
秋天,他从英国寄来一封信,里面还有一片金黄的树叶。“飞飞,我们这边已经是秋天了,你在国内还好吗?”
圣诞节前夕,他发来了一个短视频。李凯在雪地里拼命奔跑,用手把雪团成雪球朝镜头掷过来。“ouch,凯你打到我了!”视频里传来一个女生嗲嗲的声音。“sorry,Sue。飞飞你看见了吗?英国下雪了,下的好大。以后我要带你来英国过圣诞节!”我笑了,又哭了。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脑海里久久地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李凯准备考试,每天邮件内容变得简短起来。“飞飞,我今天在图书馆待了10个小时,累死了。你还好吗?”“飞飞,我明天就要考第一科了,祝我好远。”“飞飞,我考试马上要结束了,后天给你打电话。”
但,我终究没有等到那通电话,却等来了李凯的一封长信。他的信里充满了愧疚,他感谢我陪他度过的两年。他曾经以为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但是他在英国遇见了另一个女孩,Sue。Sue的爸爸早年移民英国,现在拥有一家自己的公司。如果他和Sue结婚,他便可以留在英国并且在公司上班。他想了很久,觉得这份工作对他诱惑太大了。Sue是个好女孩,性格开朗,天真浪漫,他们在一起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他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如果我需要他帮忙,尽管开口。他希望我能原谅他。
我想象着她依偎在他怀里的场景,默默把这一年和李凯的信放进一个咖啡罐子里。我在黑暗中划着一根火柴。橙红色的火焰像一面嚣张的旗子,顺着火柴梗子蔓延。我把火柴丢进咖啡罐子里,看着火苗舔舐着白色的信纸,热情的词藻霹雳吧啦响个不停,最终在罐底化成灰烬。
眼前黑色的咖啡罐子像一个难看的疤痕,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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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李凯分手后,我进入了一种自我麻痹的状体。喧嚣的人流,初上的华灯,春风,夏雨,秋叶,冬雪好像都与我无关。我只是被命运抛弃的可怜虫,苟且地活着。曾经我的世界像是一个精妙绝伦的音乐盒:跳芭蕾舞的小女孩在音乐声中,旋转、舞蹈。一切充满未知,充满期待。而如今,当我认识到世界的真相时,才知道跳舞的女孩只不过是被一根铅色的发条永远固定在镜子上的傀儡。她一辈子都跳不出那个盒子。
我只读到研二,便申请退学了。校园里到处都是李凯的影子,到处都是让人羡慕的情侣。我对幸福过敏,人还是现实点好。
我开始到处投简历,面试。一个月后,我开始在一家外企上班。虽然实习期工资一个月只有三千,但我很知足。
因为我只有本科学历,所以只能从经理助理先做起。我负责的经理叫王杰,英文名是Ben,平时大家都叫他Ben。Ben四十出头,有一个女儿已经上初中了。他平时上下班都由司机接送,话也不是很多,有点神秘。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帮助Ben整理些资料,处理一些杂事。每次进他办公室,他不是对着电脑在忙就是在讲电话,大部分时间只是示意我把材料放在桌子上而已。
有一天快到下班时间了,我正在整理东西准备走,突然被Ben给叫住了。
“飞飞,你一会下班有事吗?”
“啊,这个啊。没什么事,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刚刚接了一个大项目,有点棘手。我想一会请甲方吃个饭,你要是没事的话一起去?你稍微等我一下。”
“好的,经理。”
司机把我两送到了一个高级的会所前。一进门我就要被满眼的金色晃得睁不开眼。我们坐电梯上到二楼,推开包间门,已经坐满了人。
“真是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车。让各位老板久等了。”
“等美女等再久也愿意啊。”一个五十出头的秃头男人满脸堆笑地说。
“飞飞,这是刘总,可是我们的财神爷啊。”Ben指着秃头说。
“刘总,您好!”
“你好,你好!敢问美女妹妹怎么称呼啊?”
“我叫飞飞,是王总的助理。”
“王总你上哪找到这么漂亮的秘书啊,羡慕羡慕。”秃头说完咽了下口水。
大家重新落座后,Ben让我给甲方各位老板倒酒。每一次经过秃头,都感觉他眼珠子里冒火,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我说飞飞妹妹啊,你太不给你刘哥面子了。这一晚上了,都没陪你刘哥喝一杯。这样吧,今天我做主,咱两喝个交杯酒,合同我马上签。你看怎么样?”秃头舔了舔嘴唇说。
我听了这话,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秃头一晚上已经喝了不少酒,每次从他身边经过,都有一股浓浓的酒精味,熏得人睁不开眼。别说喝交杯酒了,就是靠近他我心里都打怵。
秃头看我半天没动,有点不高兴了。“王总,你这新员工培训做得不到位啊,你还想不想和我做生意了。喝个酒都不愿意。”
“飞飞,难得刘总高兴,你今天就陪他喝一杯。如果这单签下来,我可得给你记一大功。不然的话,可就不好意思了。“Ben软硬兼施地说。
我拼命咬着嘴唇,强忍着眼泪,不知所措。 “孟婆啊,你说得没错,我是等不到刚子的。”我突然想起了奈何桥上的场景。
忽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我端起一杯白酒向秃头走去。“刘总,我敬您一杯。”还没等秃头反应,我已经一仰头干了进去。
“好,好,好!飞飞妹妹是个豪爽的人!我就喜欢这样的。来,把合同拿出来。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现在就签合同。”我用余光扫到Ben得意的嘴脸,原来他心里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今夜我就是他的一枚小小的棋子。
人,一旦豁出去了,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接下来我又和几个自称老板的中年男子干了几杯,便不省人事了。
恍惚间,听见Ben交代司机:“你不用送我了,把飞飞送回家。这两天你不用进公司了,帮我照顾下她。”
我一个人醉倒在车的后座上,我听见心里仅存的一丝尊严在啜泣。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搬到了床上,一双温暖的大手捧住了我的脸。耳边响起了一个久违的声音:“凤儿啊,你干嘛这样作践自己!”
“刚子,是刚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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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子哥,是你吗?”
“嘘,凤儿别说话,睡吧。”
刚子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又轻轻搓着我的耳垂,痒痒的,怪舒服的。慢慢地,我眼皮越来越沉,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我和刚子在小树林里奔跑,嬉笑。我不小心摔倒,又被刚子扶起来。刚子在梦里吻了我的嘴唇,那是带着温度的吻。“凤儿,等俺嫂子过门了,俺就让俺爹娘去你家提亲。”我看见自己在刚子怀里笑得甜甜的。
突然之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自己已经躺在了炕上,身旁都是亲人。我娘的一声哀嚎让我意识到,凤儿已经死了。
我一下子被吓醒了,一骨碌坐了起来,慌忙摸摸自己的脸。还好,是热的。擦了擦额头上被惊出的冷汗,我才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不远处的书桌上摆着一张中年男子和一个小姑娘的合影。两人的鼻子几乎一摸一样,看起来像是父女。
我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总觉得哪里不对。半晌,我才发现小姑娘虽然只有四五岁光景,但她脸上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愤怒神情。即使隔着照片都让人感到害怕,我下意识地用被子把自己包紧了一些。
“凤儿,你起来了。我给你做了早餐。”循声望去,一个中年男子手上的端着一杯咖啡和面包、煎鸡蛋走了进来。我发誓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却一点不害怕,反而有一点亲切。
男人在床边坐下:“凤儿,你不认识俺了?再好好瞅瞅俺是谁?”
我绞尽脑汁,把从幼儿园到昨天为止认识的所有男性都搜索一遍,却没有一个对得上眼前的这个男人。
“傻丫头,连你刚子哥都认不出来了?我看你是喝多了吧?”
“刚子哥,真的是你吗?你咋长成这样?这么老?”说完我右手去捏男人的脸。
“诶呦,你这死丫头手劲儿这么大!”
“刚子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永远见不着你了呢!”
我一头扎进刚子怀里,嚎啕大哭。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误解、所有的憋在心里的泪水;这辈子的,上辈子统统都发泄了出来。
刚子就这样抱着我,任我大哭。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哭声由疾风暴雨变成了轻声抽泣,再到无声流泪。刚子不停地替我擦掉脸上的泪水,也不说一句话。
许久,许久,我哭够了,仰起头:“刚子,咱两结婚吧,今天就结婚!”
刚子没有马上说话,亲了亲我的头发:“凤儿,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我不会让你再次离开我了!”我几乎是嘶吼。
刚子的眼神停在照片里小姑娘身上,“我还有一个女儿。我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要还上的。”
~~~~~~~~~~
“刚子哥,你结婚了?有媳妇儿了?”
“我结过婚,又离了。女儿小花归我。”刚子指了指照片里的小女孩。
“哦。”
“小花和普通女孩不一样,她有病。”
“有病?什么病?严重吗”
“倒不是什么要命的病。有时候她可以自己一个人玩几个小时,不说话,也不理别人。”
“小花是不是比较内向啊。刚子哥,你别愁了,也许长大了就好了。我小时候也不爱说话。”
“不,你不懂。”刚子有点激动地握住我的双手。
“她还有狂躁的一面。犯起病来,声嘶力竭地喊,家里东西都被她砸光了。”
我这才注意到刚子给我做的早饭都装在塑料餐具里。
“那你有没有带侄女去看看啊?我听说中医推拿对儿童轻度自闭症有效果。”
“不,凤儿,你还没有明白。小花这辈子是来讨债的。”
我更加糊涂了,仰头看着刚子,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上辈子的事你还记的多少?孟婆汤我一口没有喝,为的就是这辈子把上辈子没干的事,干了。你走了不久,我哥哥、嫂嫂出了车祸。命倒是保住了,但是都丧失了生育能力。我爹娘就养了我们哥两,所以一遍遍催着我赶紧成家,好传宗接代。我刚开始死都不肯,我说除了凤儿,哪家姑娘都不要。但是架不住我娘寻死觅活啊。最后我不得不随便和村里李拐子的大闺女成婚。你不会怪我吧,凤儿?”
“刚子哥,都怪我不好,撇下你一个人。”
“结婚一年后,我们有了女儿小花。”
“小花?也叫小花?”
“嗯,但是那时我脑子里天天想的都是你,根本不花心思在她们娘两身上。想想真是造孽。后来小花她娘受不了了,带着小花改嫁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临走那天,小花攥着小拳头,眼里满是泪水,愤愤地说,我恨你!”
“刚子哥,你是说现在的小花是上辈子你女儿转世来的?”
刚子痛苦地点点头,接着说:“上辈子,我欠了她太多,这辈子不管怎样也要还上啊。所以离婚时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女儿要跟我。凤儿,你现在明白了吧,我不能娶你。不能让你跟着我受苦。”
“刚子哥,这辈子就是跟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小花呢,她人呢?”
我话音刚落,刚子的手机突然响了,吓了我一跳。
“喂,妈。什么小花又犯病了?好的,我这就去带她去医院。”
“咋啦?小花出事了吗?”
“小花又犯病了,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去我妈家她上医院。”
“不,你带我一起去,也许我能帮上什么忙?”
“凤儿,你确定吗?我怕吓着你!”
“刚子,别说了。接孩子要紧。”
说话间,我们就来到了小花奶奶家,还没推开门,就听见一个小女孩声嘶力竭的哭声。我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开门的一瞬间,我还是被吓傻了。一个小女孩披头散发,满脸鼻涕眼泪,站在地上嚎啕大哭。她周围有被撕成碎片的绘本,还有头被揪掉的毛绒玩具,毛绒玩具旁边还有一摊呕吐物。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抹着泪,不断地说:“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妈,你先休息吧。我来收拾。”
小花看见刚子,情绪稍有缓和。我趁机蹲了下来,试探地说:“小花,我是飞飞阿姨。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下一刻,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被震惊了。只见小花快速向我跑来,有小手拼命抓我的脸,边抓还边喊着:“我恨你!我恨你!”
刚子赶紧把小花拽到一边,还不忘关切地问我:“疼不疼?”
我手捂住火辣辣地脸,强忍住泪,摇了摇头。
“走,我们送小花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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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刚子七手八脚地把小花送到医院时,我的脸上已经满是抓痕,头发也如同鸡窝一样。
小花的主治医生一边安抚她,一边安排护士把她绑在床上,随即打了一针安定。几分钟后,刚才的小恶魔终于安静下来,只听得见轻微的鼾声。我这才得以仔细端详孩子的脸,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如雪一般的皮肤。如果没有这病,她该是一个多么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啊。我心里不禁替刚子担心,这一世换还上一世的债,哪天是个头啊!
主治医生看见小花已经控制住了,便走过来询问刚子情况。
“小花怎么突然又狂躁了?她好久没发作了啊。”医生说。
“我也不清楚,今早小花奶奶突然打电话说小花又犯病了,我就急忙送她来了医院。”刚子解释道。
“这位女士是谁?”医生望着我。
“她,她是我远方的一个表妹。这几天过来看我。”刚子结巴地解释。
“尽量别让小花接触陌生的环境和人,这对她的病情不太好。一会你可以把小花带回家了。”医生嘱咐完就走了,在空旷的走廊里越变越小。
刚子轻轻握住我的手:“凤儿,刚才吓着你了吧?走,我们先回家吧。”
“不怕的,我才没被吓到呢。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啊!”我嘴硬地争辩道。
冬日白天格外地短,当我们好不容到家时,天已经蒙蒙黑了。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才五点多钟。
刚子轻轻地把小花放在她的小床上,又蹑手蹑脚地出了门,随即关上了身后的房门。
“凤儿,折腾了一天,早饿了吧?家里也没有啥菜,哥给你下个挂面,再加个荷包蛋,管饱!”刚子满是皱纹的脸上付出了一丝久违的微笑。我想他一定很久没有笑过了,以至于笑容在他脸上有点格格不入。
“那我就等现成的了,刚子哥。”说完,我忍不住冲上前拥抱了他。
这一抱,谁也不想再离开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我们就这样在黑暗中紧紧地抱在一起。
我感觉到了刚子心脏咚咚咚地在胸膛里跳动。我的血直往脑袋上涌。
我们使劲吮吸这对方的唇,像要把对方吸干一般。一只粗糙的大手在我腰间游走,我的小腹仿佛有无数只困兽想要挣脱牢笼。
刚子白天和善的眸子里突然窜出火来。他将我一下子抱起来,我双腿顺势环绕他腰际。
我背后是冰冷的墙,前面是喷火的男人。一瞬间我好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但随即在男人的冲击下,我眼神逐渐迷离,脑子一片空白,只苦苦等着最后的幸福。
话外音:虚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黑暗中出现一个孩童的身影。她眼睛里充满鄙夷和愤怒,但她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盯着眼前这一对半果的男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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