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他静静地站在这古式牌楼前,苍老的飞檐些许泛黑,但血锈斑的牌匾上横书苍劲的“鬼门关”三个大字却仍然直悚人心,漆黑的山门空阔如宇,古意苍茫,关侧参天古树隐蔽,两颊杂草丛生,蛇虫蝉鸣,寒星凉月;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那关内的白烟。有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住着拐杖的手长满了老茧,白发苍苍却掩不住他的笑容,那么纯真,驼了的背缓缓前进,关前,他转身伫立,像是一位将士在回顾自己的成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有力地走进关内;他还看到一位年轻的女子,素裹红装,时不时用漂亮的彩袖拭着眼泪,胭脂花了,妆也花了,她搀着柱子,慢慢地回了头,那美丽的大眼睛里尽是无奈,一转身,消失于白烟;“泪落胭脂,界破蜂皇浅。”他的脑海中不知又浮现出她的面容,因为他想起了在人世曾经与他相好的女孩,他不愿再去想,走进鬼门关,抬脚的那一刻,他又犹豫了,前方,是阴界,只要自己迈出那一步,今生的烦恼便开始涣然冰释,他也知道,迈出这一步,便再无与她的姻缘,手中残缺的玉佩已沾满汗水,“哐当”,人走,佩落。
眼前的白雾渐渐散开,一条长而阔的石板路映入眼帘,蜿蜒而不见尽头,脚下黑绿的青苔带着少许血红;他踏上了这黄泉路,漫漫的路上尽是孤魂野鬼,哀嚎着,撕扯着,他还是默默地走着,一步又一步,不紧不慢,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漫无目的的旅行。终于,一阵阵花香令他驻足,他好奇地抬起头,昏暗的石板路被两边鲜艳的花映得火红,阴暗的天际也被照的殷红,那花花开却不见叶子,花瓣很多,但是很细,一条一条的,向外展开,像一位婷婷的少女,“彼。。。彼岸花?”他喃喃自语,“花开无叶,叶生无花,相念相惜不相见。”他轻轻地蹲了下去,轻轻地用手抚着火红的花,“‘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不假啊,”他笑了,悠悠的花香裹挟着他的全身,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他和她的前前前世,从相识到相认,从相认到患难与共。。。。。。他抬头望向了在烟雾缭绕处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他相信,她在那儿等他。他站了起来,掸去身上的灰尘,重新回到漫长的石板路,看着身边各色各样的人,有些人笑着,有些人哭着,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幸福,太多的经历让他已经释然,与这个世界妥协,他继续走着。
他感觉好像自己在走着鲜红的地毯,那一头有他心爱的女孩,两边是庆祝的花朵,又仿佛像一位凯旋的君王,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遥远的石板路也有尽头,他随着大部队来到了一条河前。那是一条怎么样的河啊,黄红的水不像水,嘶吼着,翻腾着,蛇虫满布,腥风扑面,古老的桥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和世事百态,黑黑的锈缠绕着,显得那么苍劲,“忘川河,奈何桥。”他轻轻说到,“这么快啊,我可以来找你了。”他走上了桥。眼前突然迷雾聚集,须臾,迷雾散开,还是原样,只是与他同行的人少了好多,他看着紫红的天,脚下突然传来了金属叮叮当当的声音,他有些受宠若惊,“像我这样的,还配走上层?”徐徐清风,略拂他袖,他回头看着,黑色巨大楼牌鬼门关还能依稀看见,黄泉路上的人也星星点点的,他不由得想起了他与她第一次在一起吃完晚饭后走在乡下小溪流的小桥上,那座桥是破破烂烂的,桥的哗哗的流水冲走的永远是回忆,在那个晚上,还是齿龀的他和她约定,两个人要一直一直当好朋友;知天命之年,战乱爆发,她北上抗击蛮兵,他轻装戎马,致力收复中原;桃李弱冠,他常常在营帐中闻她喜讯:有女颜好而善兵,不亵不妖得众心。从容冷静判敌情,一身正气巾帼形。他摇摇头,不愿再去回忆那花好月圆的日子,他在桥上转了个圈,一道转瞬的念头让他神色一变,那痛苦的野鬼,不单单全是不得投胎的孤魂,还有还有为情所困的佳人!他们能看到自己心爱的人从桥上走过,但能抬头仰望,过了一千年之后便可以重返人间,但是一千年之中看他们一遍又一遍走过奈何桥,他猛地一惊,倘若她拒绝的孟婆神祇的汤,选择投入忘川河,那可如何是好?她的容颜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割舍不下,他还记得在平原大捷那天晚上她头发的清香,他还记得和她争吵之后她留下的红绳,他还记得当时势如破竹时她的半块玉佩,说要在大胜之日再合璧。。。。。。他越想越心急,但是世事的炎凉让他学会了平静,他不再看,走下了桥。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块巨大的石头,质地柔软,纹理细腻,略显青色,上面刻着鲜红的“早登彼岸”大字,“三生石上旧精魂,赏月吟风莫要论。”他说,缘定三生,多少人盼求姻缘的信物,“爱有万分之一甜,就葬在三生石上的一点。”他的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无法用手擦拭,落下即消失,他想起后来蛮兵加至,中原已收,他给她寄雁书,不见回,送鸽信,查无讯。之后,和解了,但她还是下落不明,有的人说她改名换姓,过上了闲居生活,有的人说她去了蛮荒之地,当了个首领公主,他开始堕落,开始沉沦,开始玩世不恭,但是他没有丢那爱国之心。直到多年之后战乱又发,他北上抗敌,在一个野房子里找到了她留下的书信与遗嘱,颤抖的手和泣不成声的他在那和敌人进行了最后的战斗,尽管大获全胜,尽管举国欢庆,但是他却永远倒在了那片荒芜之地,但是他不后悔。他那失落的眼睛里含情脉脉,先前坚定的步伐变得迟缓而踌躇,他来到了那个土台——望乡台,建造甚奇,上宽下窄,面如弓背,背如弓弦平列,望乡台在第五殿,他一级一级地登上,突然,他这辈子一生一世的经历像一幅幅画,在脑海中不断的播放,不是演戏,是现场直播,贯穿始终的,全是她,他到那最后的孟婆亭了。
遥远的铃声轻颤,在天边渺茫地响起,再沉落。。。。。。那是亡魂不舍昼夜的歌声,来者形形色色,有木然,有狰狞,有恐惧。。。终究没人能够逃脱,半推半就,颤颤微微,孟婆悠悠地端汤碗,孟婆悠悠地收汤碗,他的嘴唇颤抖着,到最后了啊,如果她还是没有出现,那么他和她的缘分算是到头了啊,怎么说他在奈何桥上也是步履稳稳,丝毫不乱,心静如镜,心沉如石;一味叫遗忘的汤药,抵得过海誓山盟,抵得过情比金坚,他哭了,因为心动,因为忘不掉今生的缠缠绵绵,“来生。。。再续前缘吧。。。”孟婆浅浅一笑;模糊的视野突然定格在一个模糊的身影,但是让他如此熟悉,轻柔的长发,高挑的身姿,是她,是她!她慢慢回头了,轻轻抿嘴,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猛地冲上前,抱住了她,是那么紧,是永远不分开的那种,“你怎么来了?”她在他耳畔说到,
“我想你了啊。”
等待,相会,是一生最初的苍老,等到风景看透,等到一切释怀,就算是流光一闪,就算是昙花一现,在饮尽孟婆汤的刹那,这一生,牵她的手,爱了,就要牢牢的,牢牢的靠近,不要在茫茫人海中丢了彼此,因为,一世,只能有一次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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