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老妈这一辈子

老妈这一辈子，大约就是普通下层人民的一辈子。

她年轻时健康美丽，身材高挑，家庭贫困。因此她便相亲嫁入了邻村的富裕家庭我爸家，只有一个要求，这辈子不要再下田务农。老爸在爷爷工作的矿区做合同工，她便跟着去了。90年代初，她的表哥们在深圳开了商城，她和她的几兄妹都过去打工，一年后老爸也过去了。

我想起了当时放暑假，老爸带着我去她工作的大商场，我们一起照的照片。她美丽而时髦，身边站着土里土气的我，还有黝黑的矿工老爸。我想那是她人生中唯一有更好发展的一段时间，然而过了三四年，她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生儿子是她和我奶奶最大的矛盾。奶奶是农村人，要生儿子，可老妈接连生了三个女儿。在第二个女儿送去亲戚家寄养，第三个女儿直接被扔掉后，老妈好几年都没有生育。她说她往后几年一直梦见背着个婴儿，那个婴儿在哭。

她很懦弱，而奶奶很强势。她一直怨恨奶奶的强势，恨她把她的孩子扔掉，恨她不把她当自家人，恨她在她几年不生育期间要老爸跟她离婚。可她不敢抗争，她也不能抗争。她的丈夫是个妈宝男，也没太大本事，他们的小家庭要依靠大家庭才能生存。她唯一有底气抗争是在去深圳打工时，可她后来又生了两个儿子。

她生完大弟弟后才两三个月，发现自己又怀孕了。她决定要去流产，并和老爸非常激烈地争吵。在她去到医生的小诊所时，那个医生刚好出去了。因为连着生了两个孩子，她的表哥也不乐意给她工作，她也没有时间工作了。于是她又成为了那个没有底气的人。

她是一个非常爱孩子，对孩子非常温柔的人，至少对我是这样。我这个得天独厚的大女儿，得到了她几乎所有温柔的爱，也得到了和她争吵的奶奶的。她把两个弟弟带到读完幼儿园的时候，买了新房子，把我们又交给了奶奶，继续外出打工。只是这时候年老色衰的打工，已经和七八年前的待遇不太一样了，她的表哥们开的家私家电商场，好像过了几年也倒闭了。

我读大学时她去她一个表哥那做保姆，偌大的房子里常常只有她一个人，每一顿饭都要做得精致。她表嫂带着孩子在国外上学，表哥一年也要过去几个月。物质生活上她过得很好，但她却感到孤独和做保姆很丢脸。后来她又去了我姑姑的小作坊工厂，和我爸一起，过着另外一种打工生活。

岁月把她的年华一点一滴地磨掉了，连带着她的容颜，自信，和对这个社会的认知。

我当时劝她回老家城里带弟弟们上学，她不敢，因为这个事情奶奶已经吵得很厉害了。如果她回去爷爷奶奶就得回老家乡下。后来我又劝她要不就去姑姑那和老爸一起生活，她表哥已经在之前她想走时加过一次工资，我说，“他这次肯定也会加工资留你的，但你还是不要留了。”后来的确如此，老妈还觉得很自豪女儿说对了，觉得女儿很多东西都能猜得到，可这只是一个很常见的加工资做法而已。

如果她没有在50岁出头的时候发现癌症晚期，她这一辈子也算是熬过了生活的苦难，得到一些回赠。当时妹妹刚出来工作，家庭经济条件已经好了很多。我和妹妹在过年时带着她去买了一套新房子，付了首付，结果在准备办银行按揭时她查出了癌。

新的地狱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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