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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民间是如何讲学的

明代民间是如何讲学的

作者: 恒照 | 来源:发表于2018-06-04 00:00 被阅读0次

    日前与人说到讲学,又牵连说起古代民间的讲学来。古人讲学的形式可谓是灵活多变,不像现在多在教室,一个固定的场合,老师对着一大群人说话。有时老师带着弟子们徜徉于山水之间,彼此聊聊天,可能就解决了疑惑。像《论语》中的弟子侍坐,夫子让他们各言其志,还有音乐相伴。现在以明代虞城杨东明组织的兴学会为例,谈谈明代民间学者怎么在书院这类的固定活动场所讲学的。

    杨东明是河南省虞城县人,字启昧,号晋庵,别号惜阴居士。生于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卒于明天启四年(1624),活了七十八岁。他六岁开始读书,十八岁中秀才,三十岁中举人,三十三岁举进士(万历八年庚辰科录)。历官中舍人、太常少卿、礼部给事中、刑部右给事中。后因弹劾沈思孝等触怒了皇帝,被贬为陕西布政司照磨。晚年,皇帝又召他到刑部任职,官至刑部右侍郎。卒后四年崇祯皇帝追赠他为“刑部尚书”。这是他的生平大概。他不单为官清正,家居时期,还热心公益慈善事业,像施粥、施衣、筑堤抗洪、成立类似今天“壹基金”的组织,做了不少善举。他有一本《山居功课》的书,除了讲了这些活动外,还记载了他怎么成立兴学会,组织讲学。山居的意思是不当官,在野了。那时这样的退休或辞职、免职干部,基本上都养望林下,喝喝酒,游游山,作作诗,过得很潇洒悠闲。杨东明不这样,他认为即使不在官位,作为君子,还是可以有不少事情可做的,还是要担起社会责任来。他把做的这些事情当成自己的“功课”。杨东明是当时著名理学大家,讲学是他热心的一项活动。晚明时期结社集会蔚然风行,是一股风潮,一个偏僻的县,也往往有士子们结社。万历丙申年(1596),他创立会约,为虞城讲学办会的开始。

    他和虞城当地士人创立兴学会,他首先确定了八项学问要义,以为讲求学问的原则,用他的话说是:首择术以审向往,次立志以期成功,次知性以示归宿,次虚心以戒满假,次取友以广丽泽,次真修以惩伪学,次脱俗以澡雪洗染,次有恒以时保前功。择术、立志、知性、虚心、取友、真修、脱俗、有恒,每项都有一篇文章,申说其意义。

    会约规定了讲学的日期,每月三次,初九、十九、二十九日举行。要求会众,也就是会员,不得无故不到。具体时间则是午时赴会,酉时散会。按时到会,过时不候。在纪律方面也很具体明确,会众到会所后,先到签名处签名。签名的目的是考核勤惰,看是不是精进。会员签名后到固定座位入座,后到者入班对揖。先到的不得出位相迎,不得交头接耳,漫谈私聊。会中如果有急事需要提前离开,座中说明,向先师孔子像案前作揖,再回班一揖离开,其他人不送。

    大家到齐后,讲学开始。先要拜先师、宣圣训:会所悬挂先师孔子神像,设立书案,放置四书五经以及各种语录。赞者二人,即典礼中宣唱仪节的司仪,引导大家至案前,行四拜礼。然后恭立,赞者唱:“宣圣训于是。”年长的一人在像前侧立,朗诵经书中一段警切之言。在最前面的班首,相当于班长,肃然相应道:“敢不奉先师之训!”然后众人再一揖后归位。

    归位后也不马上讲学,还要静坐一会儿。所谓的“敛容默坐,定气澄心。”每个人此时反照自心游于何处,以约束到身。把心收一收。坐得时间差不多了,心定住了,下面开始歌诗。赞者起,唱:“鸣歌钟”。司钟的鸣钟五声。赞者曰:“歌诗。”众人齐声歌诗一首,以钟磬相伴。稍停后,赞者曰:“再歌。”以前样再歌一次。歌诗,不是现在的读,也不是朗诵,是唱颂。不仅是杨东明的兴学会歌诗,其他组织讲学时歌诗基本上都是必备的。歌诗的作用非常好,这个我们讲学可以借鉴。

    歌诗后要讲书了。赞者唱:“鸣讲鼓。”司鼓的击鼓五声。赞者唱:“供书案。”书案放置好,赞者唱:“讲书。”然后司讲人到书案前,讲经书一章。讲后复位。赞者唱:“读语录。”司读的到案前读前辈语录一篇,然后归位。

    他们的讲学,也不是随便讲的。有内容的要求,必须是经书。不像现在自由讲学,是以讲学者自己为中心选择内容。他们是以经书为中心,当然以经书为中心,也体现个人的理解,表达个人的观点,但这种形式的不同表现着态度的不同。我看好多搞所谓传统文化讲学的,活动也不少,但好多是脱离经书的,自由发挥,胡乱发挥,胡侃海聊大杂烩一锅。内容之外,还有程序的要求,每次讲书前,选定五人事先写好的讲义,提前四日送到会长处,由会长审定择用一份,对内容不妥当的会长可以斧正。提前二日送司讲人,作为预览。

    至于讲书后读的语录内容,由司读人自己选定,可以摘录,可以编辑,一般也应该相应着每次讲书的内容。

    讲后进入讨论阶段。就所讲的有关内容展开议论。讨论时间长了,情绪热烈,天机发动,这时可能有人想表达发散一下,如果提出歌诗或击鼓、鸣琴的要求,可以答应。

    这样的集体活动,注意两个极端。如果太严肃了,气氛紧张,契机不畅,效果也不好。如果太活泼了,又容易流入随便,没有肃穆的氛围,敬意就少了,也不行。所以要掌握好这个分寸,严、和分寸要掌握好。“和敬兼行”才好。

    对参加活动的会众,还有积极参与的要求。不像现在讲学,好多人听完就走了,因为不在组织,随便来的,也就随便去。杨东明的会约不行,如果不发言,不议论,那就无从知道其人修为如何,也失去了参加的意义。你既然参加组织了,就不能太随便,太自由了。要求自会长以下,除了每次司讲人,在每次活动后都要“立言一条”,也就是写感想,可以“或记所可疑”,有什么疑问,“或证所已信”,有什么心得体会,总结一下。每人把自己所写的交给会长。会长带回去认真批阅,下次活动时发给大家,有点像自由作文。对于会长的评语,有不同看法,可以辩论批驳。

    每次活动,都安排记录的,将好的观点、言论记下来,汇集成书。我们现在看到的那些“会语”,就是专门记录的。

    赞者、司读、司钟、司鼓、记录等人员,事前确定,提前来到,准备相关事宜。

    如果在会所吃饭,每次费用由十人分担,每人捐银三分给包办人。会众们轮流着来。本次这十个人,下次另十个人。饭也很简单,胡饼,就是烧饼百十枚,鲜果二盘,大家取用。

    这样的讲学,有几个特点:首先有很强的仪式感。体现在开场阶段,把气氛营造出来,将人心收拢起来。其次是讲学的内容依止于经书,不是跑野马,讲书人想怎么讲就怎么讲。我们这些年来讲学,也是坚持讲经典,依据于经典,将一部经典学深学透,强过读多少闲书。现在传统文化热,号称有兴趣学习的不少,有时他们来,一聊,原来喜欢《弟子规》,参加过多次带小学生给父母洗脚的活动。说到经典,对不起,了解不了多少。真心学,用心学,持之以恒地学,只是当知识来学,已经非常难得。四年前开讲《论语》,开始多少人?后来越来越少,只剩下不多的人,他们自始至终都坚持下来。当然,退出的原因各不相同,也不强求,本来这个事情就是自由的。有人说自己多么喜欢传统文化,可放着经典不学,这就有点说不过去。还有的,喜欢传统文化的诗词书画,认为这就是文化。有个名家,说什么书法是核心的核心,简直是无知。我们看古人讲学,不会讲什么诗词书画,在他们眼里,这是不入流的东西,因为志不在此。我们今天不同意这个观点。诗词书画是艺术,陶冶情操,写字画画卖钱,也可以作为职业,不错嘛。古人,那些读书人,他们不这么认为,这是时代差别。他们中的一些人,当然也喜欢这些东西,下了不少功夫,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基本上还是限定在自我怡情的范围,市场化当然有,绝不像现在这样厉害,无底线。马一浮缺钱了,唐伯虎缺钱了,可以去卖字,我们不能想象颜回会去卖字。前人说有明一代,文治武功说不上多么优秀,但讲学却是没法比的。那些人讲学,有志向,有气魄,思想又解放,方式又灵活,确实后人比不了。清代学术有成绩,但那些成绩主要是知识上的成绩,思想上不行,他们脑子的功夫厉害,心灵的功夫差了。李二曲在关中书院,每天将自己的身心对照着经书检点,今天这样的立志谁还有?当知识学都不好坚持,当信仰学,难之又难啊。我曾设想搞个“一经一艺”的学习,即一部经典,一种技艺,比如,经可以选《论语》,艺可以是书法,扎扎实实地学,认认真真地学,必有所得。从零基础开始,只要有志,也可以“变化气质”。再次,他们讲学是自由的。可以有不同看法,可以辩论,可以反驳。当场提问,需要当场回答,也真是需要学问功夫。自由之外,会员间、朋友们还要忠告望善,这在今天也是做不到。老师讲完了,你说不对,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很考量讲书人的雅量。现在的人多容不得别人说不是,说不是的人也多有不是诚心望善的。还有个特点,歌诗、击鼓、鸣琴,这是“游于艺”,兴观群怨,乐以致和,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

    最后选取几段“会语”,我们不一定同意他的观点,但可以感受体会一下当年的气象。

    如关于《大学》的:

    有友问曰:“何以为明德?”曰:“天有明命,赋于人为明德,人之本性也。《注》训“虚灵不昧、具众理而应万事”,则心也,而非性也。”

    周生咨询曰:“明德必须新民。明德不新民,入于二氏之学矣。”余(杨东明)曰:“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德合物我,以成其德,故明合物我,以成其明,非有意于兼成也。”

    问曰:“明德尚非至善乎?何以又曰止至善?”曰:“明德即至善也,第恐明明德者未至耳。且止至善云者,非徒造极之意也。一止于善,则根性宗以挥事业,而一切偏曲学问、权术事功,皆不入上,此《大学》提宗立教之本旨也。”

    问:“止何在乎?若之何而能知也?”曰:“野马奔驰,风萍飘荡,人生东奔西走,了无止宿,何以异此?故贵知止也。然今之言止者,佥云至善而已。然至善不在《大学》之书,亦不在大人之身,无分古今,不论贤愚,无不浑然全具,即所谓人之本性也,特患不知耳。知得次止,则如行之有家,射之有的,终身趋向始有归着。不然茫茫荡荡,究竟无所下落,便至落棺,犹然为模糊之鬼也,真可哀哉!然止虽在我,而世之能知止者,旷世不一见焉,则惟其学问不明而讲习讨论之功疏耳。吾侪尚珍重于兹会焉。”

    关于《中庸》的:

    问:“修道之谓教,道率于性,安用修为?”曰:“太极本然之体,诚不用修,第赋而为气质,自有偏驳之弊,凡《诗》、《书》所称三物、四术、五典、六艺之类,皆所以严其防而导之中也。”“然则生知安行非与?”曰:“修道之教,圣人为人立的也。虽然,圣人自有密切修持处,故曰德之不修,是吾忧也。”

    关于《论语》的:

    问:“颜子如愚,果于圣人之道一无疑问乎?”曰:“人徒知颜子于圣道心无违疑、口无问难,有似愚人,不知千古学脉不外如愚二字。盖善为道者,须从里面含蓄,而炫口耳、养声色,薄积骤发,皆浅之乎于道者也。颜子潜心仲尼,直从无声无臭处酝酿。犯而不校,非徒量足有容,亦其翕聚处不肯少动耳,此所以为如愚也。夫子之默识,文王之穆穆,“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皆是此等机缄。善学者从事于斯,方是大而化之、圣不可知的路头。有深造之志者,幸勿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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