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 月

作者: AA皓月苍穹 | 来源:发表于2019-12-03 17:39 被阅读0次

          中秋节,在我的故乡通常被称为八月节。在八月十五这天晚上,有些人家是要圆月的。

          当那轮黄澄澄月亮、升到树梢儿的时候,祖父便在院子当中放上一张高桌。然后在桌子两头摆上葡萄和海棠。在两样水果中间放着月饼。除这些东西之外,还要点燃一柱香。

          祖父站在桌子旁。一会儿摆弄一番水果,一会儿将那柱草香扶了扶。做完这些,便微微的仰起头,注视着那轮满月。

          在祖父做这些的时候,我们兄妹几个一声不响的站在他的身后。妹妹最小,一个劲儿的往前挤,生怕被落下。

          这期间祖母一直踩着小脚儿、背着手、佝偻着她那娇小的身子,在我们身前身后、屋里屋外转悠着。在生产队劳动一天的父亲背靠着山墙坐在土炕上打盹儿。祖母从屋里走了出来之后,她定会微笑着看着我们说:一个一个的,都是小馋猫儿。

          时间大概过去了一刻钟,祖母冲着祖父说:是时候了吧?

          嗯,是时候了。祖父也不回头,就那样背对着我们回应着祖母。

          月亮已经越过了树梢儿,按钟点儿说,也就是九点来钟的模样。

          这个时候,就见祖父重新点燃一根草香,往后退了一步,对着月亮拜了三拜。然后又进一步来到桌前。把桌子上的那块月饼拿在手里,先从桌子的这一边滚到那一边,然后再从那边滚到这一边。并且口中似是念念有词。

       

          爷爷在说什么?妹妹仰着小脸儿天真的问奶奶。还没等祖母回答,她便被哥哥抓着肩膀拉到了身边:不要问,说出来就不灵了!听了哥哥的话,她也就不吱声儿了。

        祖母此时像是想起了什么,冲着屋里轻声的喊道:畔海啊,你倒出来看看啊,这等事儿早晚儿要轮到你做的。还没等父亲应声儿,站在祖母身后的母亲马上就接过了话茬儿:娘,他累了,让他歇歇吧。爹是怎么做的我都一一记在心里了,以后我们来做保证不带有一点儿差错儿的。

        嗯,你做事儿我心里有底儿。说完,祖母来到桌子旁。这时候祖父把那块在桌子上滚动了两个来回儿月饼、重新放在了原来的位置。往后退了一步,又拜了三拜。

        这个时候圆月仪式就算完事儿了。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情才是我们最期盼的――分月饼。

        祖父笑呵呵的刚要转身往屋里走,我们四个便一窝蜂似的挤向桌子。

        慢点儿,慢点儿,别把桌子挤翻了。谁的也少不了,小馋猫儿,一个一个的。祖母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月饼。

          实际我们兄妹几个早就等不及了。尤其是弟弟,一个劲儿的催促祖母快点儿分月饼。

          祖母把月饼平放在桌子上,刚要画印儿。哥哥就开口阻止:外面黑,没有亮堂的地方看得清、分的均。哥哥说的话我们几个向来是不敢反驳的,大人们除外。不过这次祖母也听了他的话;于是我们这帮人就跟着她往屋里走。

            来到屋里的灯下面。

          月饼重新放在桌面上,祖母又重新用她那白得发亮的指甲在月饼上划印儿。我们几个眼睛瞪得大大的,气也不敢大出,死死地盯着那块月饼。

          祖母在月饼上小心翼翼的划了一个等分的十字。画完之后、再小心翼翼的掰开。月饼在掰开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待我们发现的时候、大一点儿的那块迅速地被弟弟抢在了手里。我和哥哥拿起两块大小适中的。小一点儿的那块自然是妹妹的了。妹妹拿起那块月饼看了一眼,随即“啪”的一声扔在了桌子上。紧跟着往地上一坐,两条小腿儿一边乱蹬一边哭泣起来。

          祖母这时候一定会颤着小脚儿走过来,一边往起拉妹妹。一边指责我们:人家孔融七岁就知道让梨,你再瞅瞅你们几个!

          说完帮妹妹拿起桌上的那块月饼、并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屋。从挂在窗户勾上的篮子里抓出几粒糖球儿塞在妹妹的手里。还要叮嘱一句:别让他们几个看见了。

          祖母和妹妹的这番举动还是被眼尖的弟弟看见了。第二年分月饼的时候,弟弟主动放弃了那块略大一点儿的,而是最后拿起了那块小的。他也学着妹妹那样:把月饼“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然后往地上一坐,两条瘦腿一阵乱蹬,“嗷嗷”的干嚎了两声。他的小把戏早让祖母看出来了,糖球儿没得到。却得到了祖母一句教训:小孩芽子心眼儿倒是鬼道了。

          月圆了,月饼也吃过了,我们都睡去了。这个时候祖母便一个人来到庭院中,痴痴的望着东南方向。这其中内情只有祖父知道。

        据母亲给我们讲:我们的祖籍是在河北唐山。可怜的祖母自从十八岁来到东北,一生都没有回过一趟娘家。每每在这月圆的时候,她只能默默的独自望着家乡的方向。

          祖父是个银匠,读过私塾。为人刚正,贫富皆交。在刚来东北的那几年,也攒下了一点散碎。在那饥贫年代,我们尚能吃到月饼,实属罕见。

          后来有一件事情发生,使我们每年中秋吃的月饼多了一些。

          那是一个暮秋的傍晚,邻村的王果子匠风尘仆仆的闯进了我家的庭院。祖父自然是出门迎接。果子匠脸色清白,两眼血红;汗水从消瘦的脸庞往下淌。他一口气喝光了祖父递过去的一杯水。这才说明来意:他的母亲过世了,急需一个银大勺;并且是赊用。

          王果子匠成分不好,但是有祖传的手艺――打得一手好月饼;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愿意接近他们。

          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个习俗,已婚的女人过世以后,其子女要给她陪葬一只银大勺的。用来喝掉积攒在冥界的、她在阳间养育儿女而产生的脏水。祖父打造的那种大勺我见过,只有拇指肚大小,银光闪闪。并且拖着一条刻着花纹的细杆儿。从头到尾也就三寸多长。

        祖父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小心从里面拿出一只银大勺和一只银扁簪。果子匠含着泪颤巍巍接过这些东西。自那以后,每年中秋的头一天晚上,果子匠一定会挎着装着月饼的篮子来我家。话也不多说,拿出篮子里的东西,喝光一杯水就走。年景好的时候,他拿的月饼就多一些。有一年刚要麦收的时候,下了一场鸡蛋大的雹子。磨坊里的驴马倒是轻快了――一年都没有人去磨麦子。就那年景,陈果子匠还送来了一块月饼。

        王果子匠老了,走不动了,不能亲自给我家送月饼了。但王家人没忘旧恩,他的儿子骑着摩托车来送。后来,老果子匠的孙子在省城开了一家很大的食品厂,仍用老字号“鼎丰真”并且仅用几年的功夫,便在全国开了多家分号。

          祖母最后吃王家月饼的时候,已经九十岁了。祖父前几年过世以后,我们家圆月的事儿就落到了父亲的身上。祖母的牙齿也没剩几颗了,月饼是咬不动了。但是圆月的时候,她还是要颤着小脚儿、在母亲的搀扶下来到桌前。拿起一块月饼,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嗯,还是那味道。

    作者:赵辉,笔名皓月苍穹。通讯地址:吉林省德惠市作家协会。邮箱:2918715163@qq.com。德惠市作家协会会员,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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