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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对联闲话:尊前俱是蓬莱守,袖中知有钱塘湖

书房对联闲话:尊前俱是蓬莱守,袖中知有钱塘湖

作者: 流水春风 | 来源:发表于2020-03-12 15:46 被阅读0次

        我们继续说清代学者何栻(1816-1872)的东坡诗句集联。今天看下面这一副:

        尊前俱是蓬莱守,袖中知有钱塘湖。   

        这里我们先不看出处,仅就文字本身来理解一下:

        上联“尊前俱是蓬莱守”,是说——只要酒杯一端起来,我们就都找见了神仙般的感觉。

        这里的“”,指的就是酒杯。“尊前俱是”,就是“喝起酒来都是”。“蓬莱”即传说中的蓬莱仙山,“蓬莱守”当然就是掌管仙山的神仙了。

        这一句是在渲染“酒”的妙处——三杯两盏下肚,懵懵懂懂、晕晕乎乎,放浪于形骸之外,飘渺乎天地之间……这种感觉呀,怎一个神仙了得。

       下联“袖中知有钱塘湖”,是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西湖的美景呀,就藏在我的袍袖之间,欲识西湖真面目,且待长袖抖风前。

        这里用“袖中钱塘湖”,来比喻我走遍了天下的奇山秀水,一处处的美景呀,都装到我肚子里了。之所以说“袖中”,那是说我提笔甩袖,就可以描摹再现出万里江山。比起“胸有成竹”、“胸中有丘壑”,这样表述更美、更潇洒。

        接下来,我们分别看一下这两句的出处:

        上联“尊前俱是蓬莱守”,出自先生的七律《送穆越州》,原诗如下:

        江海相望十五年,羡公松柏蔚苍颜。

        四朝耆旧冰霜后,两郡风流水石间。

        旧政犹传蜀父老,先声已振越溪山。

        尊前俱是蓬莱守,莫放高楼雪月闲。

        这也是一首酬谢赠答诗,写于元丰八年(1085年)7月前后。其时先生正准备赴任登州知州(辖区略同今日烟台市),而这个要送别的穆越州(名穆珣,字东美))则要赴任越州知州(辖区略同今日绍兴市),两人都要去做地方上的一把手、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市长吧。

        当时蓬莱属登州辖区,此地现在仍叫蓬莱。传说秦代徐福去东海寻访仙丹,就是从这里出发的。宋代嘉祐六年(1061年)始建蓬莱阁,后几经扩建,今天已成为国家5A级旅游景区。而穆珣要去任职的越州,也有一坐唐代所建的蓬莱阁(绍兴今存蓬莱阁为2008年重建)。先生诗中讲“尊前俱是蓬莱守”,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一首写得四平八稳,属于礼尚往来的官样文章。这样的诗,在东坡先生来说、不写也不行,因为那就严重失礼了。就像你哥哥明明知道你手里有钱,人家有特殊情况、跟你借钱应个急,你要是不给,那肯定说不过去嘛。

        这首诗没必要细说了。我们接着看下联“袖中知有钱塘湖”,这一句出自先生的七言古风《喜刘景文至》,原诗如下:

        天明小儿更传呼,髯刘已到城南隅。

        尺书真是髯手迹,起坐熨眼知有无。

        今人不作古人事,今世有此古丈夫。

        我闻其来喜欲舞,病自能起不用扶。

        江淮旱久尘土恶,朝来清雨濯鬓须。

        相看握手了无事,千里一笑毋乃迂。

        平生所乐在吴会,老死欲葬杭与苏。

        过江西来二百日,冷落山水愁吴姝。

        新堤旧井各无恙?参寥六一岂念吾?

        别后新诗巧摹写,袖中知有钱塘湖。

        这首诗写于元祐六年(1091年)10月前后,先生时任颍州知州。而这位能让先生如此兴奋的刘景文呢,乃是先生在杭州时的挚友。经先生举荐,此时刚从杭州的“两浙兵马都监”离任,前去隰州(今山西石楼、隰县、蒲县一带)做一把手。刘景文顺道路过颍州,来看望老伙计苏东坡。

        这首诗若用散文表达,大致是这样的:

        “天明小儿更传呼,髯刘已到城南隅。尺书真是髯手迹,起坐熨眼知有无。”是说:天刚一亮,就听见小孩子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说大胡子刘景文已经到了颍州城南,马上就要到我的官舍了。拿起信来一看,真真切切是老刘的笔迹。难道这是在做梦!我再使劲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真的,真的没错,大胡子真的要来了!

        看来刘景文在杭州时没少去苏东坡家,经常给孩子们带好吃的、好玩的,要不孩子们怎么会这么高兴呢。这回估计也带了不少。虽说君子之交、淡淡如水,但毕竟苏东坡提携过自己嘛。况且这次一别,又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相见呢。

        “今人不作古人事,今世有此古丈夫。我闻其来喜欲舞,病自能起不用扶。”是说:现在人的身上,已经很难见到古时的君子之风了。可老刘你这个人呀,立身行事真堪比古代的伟丈夫。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你呀,我高兴得禁不住手舞足蹈。咦?真是怪了,刚才还病恹恹的、连床也起不了,怎么一下子没人扶就起来了呢?

        “江淮旱久尘土恶,朝来清雨濯鬓须。相看握手了无事,千里一笑毋乃迂。”是说:江淮这一带好久没下雨了,每天尘土飞扬、脏兮兮的。今天怎么就老天开眼、忽降清霖,把我的络腮胡子洗了个干干净净?两人双手相握,四目相对,激动得笑呀乐呀的,什么事也想不起来要说。难道千里奔波,今朝一见,就是为了相视一笑?这未免也太迂阔憨痴了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相见亦无事,不来却忆君”?

         “平生所乐在吴会kuài,老死欲葬杭与苏。”是说:我俩都在杭州一带任过职(苏轼任杭州知州时,刘景文任两浙军马都监,曾协助先生修筑苏堤),我跟你说呀,我真是喜欢上那个地方了。那里不仅有天下独绝的好山佳水,还有我们曾经的欢声笑语。人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死后呀,就想长眠在那里。

         “过江西来二百日,冷落山水愁吴姝。新堤旧井各无恙?参寥六一岂念吾?”是说:我离开杭州、渡江西来到颍州赴任,这也有200天了。你刚从那里来,我想问你:

        杭州的青山绿水、娇娃歌女,估计还在为我这个主人的离去惆怅不已吧。

        我们当时修筑的苏堤、疏浚的六井,都还好好的吧?我们当时常去的参寥泉、六一泉,是不是还挂念着我呢?

        这里的“六井”,是当时杭州居民的生活水源。据《宋史·苏轼传》记载:“杭本近海,地泉咸苦,居民稀少。唐刺史李泌始引西湖水作六井,民足于水。”到了宋朝初年,因为漕河、江潮等原因,六井几近废弃,老百姓吃水又成了大问题。苏东坡任杭州知州时,下功夫“复完六井”,这才再一次解决了老百姓的吃水问题。

         “别后新诗巧摹写,袖中知有钱塘湖。”是说:你快来过来看看,最近我写了好多回忆杭州的诗,那西湖的一亭一路、一草一木呀,就好像藏在我袖子里,我提笔一抖,它们就纤毫毕现、尽落眼前了。

        写这首诗的时候,苏东坡已经56岁了。大家看,这么一大把年纪、已经做过多年地方一把手的人,一点也不见老成稳重。听说老朋友来了,喜不自胜、手舞足蹈,乐得像个小孩子。而且,还要把这所喜所乐诉诸于诗,再发到朋友圈,真不知道普天之下,有几人能痴似相公呀。

        孟老夫子有句话:“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意思是说:真正顶天立地的仁人君子,是不会失去他婴儿般的那颗心的。这,说的不就是苏东坡吗?

    参考书目:《苏轼诗集合注(冯应榴)》《苏东坡传(林语堂)》《苏轼年谱(孔凡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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