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婆在我心中是最为勇敢的人。
妈妈说过小时候穷,外公在合作社工作,口粮都是分配好的,难以维持生计。是外婆,想尽一切法子,不断摸索赚钱的小路子,洗衣做饭卖小物件,统统尝试过,养大了一群孩子。外婆对苦难的傲气支撑她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
小的时候,爸妈忙,我有连续好几年的时候需要在外婆家住。外婆家是自己建,一平层,厨房上加盖一层小小的阳台。房子的格局是老式的四合院,有两重门,厚厚的木门加一重铁栏们。有一个小小的天井,四面墙围住自成一方天地。高高的门槛总是容易拦住矮小的我,我一生气会踹,外婆总会惊慌的拦住我:使不得,那是用来拦财的。
外婆是我唯一一个见过的,完全不会重男轻女的老人。她个儿不高,总是中气十足,做起活来麻利干练。外婆的家从我记忆中开始就像个幼儿园,姨妈们上班的上班,做生意的做生意,总是顾不到小孩,于是全送外婆这儿来,晚上下班再来接走,总比放在家安全些。外婆从来不抱怨,管饭管纪律,也不管姨妈们要钱,偶尔有表弟表妹捣乱,怒气来了呵斥一番,每天总有几个不乖的挨打。外婆在众多孙儿之中最疼的就是我,我是唯一一个不会在下午被爸妈接走的孩子,眼巴巴的看着一个个表弟表妹来来去去,我就呆呆的望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外婆就像是个会魔法的人,给我一块点心,晚上给我做个爱吃的菜,哄上几句,小孩子忘性大,我也就乐了。
小学四年级,换学校了,我就离开外婆家回自己家住去了。那时停留在我记忆里的外婆是健朗的,步伐坚挺有力,仿佛没有什么难事能挡得住她。当年外公病逝,七十岁的外婆也是坦然的面对,未曾出现崩溃大哭的场景。我一直觉得她像是一个女战士,面对生活的艰险,一笑置之,一刀毙之。
我曾经幻想过,我的外婆也许从来不会老。
而再一次真切的感受到外婆是我离开外婆家的十几年。这中间的时间我们当然有见过,但对于我而言,那不过是匆匆的数次饭局。高中的学业太繁重,后来读大学,找工作,离开了家乡好几年。每次和外婆一起的时间,也不过是一年当中的数个片刻。
那一年,我决定回家乡工作了。回家的第三个月,妈妈告诉我外婆跌倒住院了。
外婆家养了一只猫,十分调皮,在外婆走路时从她两腿空隙间穿过,绊倒了她。偏偏外婆觉得自己只是摔肿了,坚持不肯去医院。三天后疼得不行,上医院一查,骨裂了。
我上医院看望外婆,她虚弱的躺在病床上。脸肿了一圈,因为疼痛连声音都模糊了,要等待骨头的痊愈,更是动弹不得。意识不甚清醒的外婆与我印象中雷厉风行的形象相差甚远,我甚至不敢相信在我面前的这个虚弱的老人曾经是我心中的战士。
外婆出院后还是住在老宅子里。妈妈在那段时间经常抱怨外婆不听话,固执。原因是舅舅要带外婆去他家住,外婆坚决不肯,固执守在那个老宅子里,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妈妈和姨妈们只能每天下午过去探望,担心晚上独守老宅的外婆,外婆总会不耐烦的打断,坚持自己一个人的生活。
我经常会骑着我的电动摩托过去看看。屋龄接近五十的老宅子已经出现的破败的感觉,白色的墙壁沾染上岁月斑驳的痕迹,阳台上的花花草草因为外婆不能爬楼梯的关系也消减了许多。木门因为蚁蛀的关系出现了很多坑坑洼洼的小点。
外婆终究是老了,不管多不情愿,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的印记。每一天外婆就坐在木椅上,专注的看着电视剧。从韩剧到泰剧到大陆的言情剧,一个个爱情的演绎故事让我目瞪口呆。有时外婆会和我介绍男主角A爱上女主角B,但是B是A的杀父仇人的女儿,所以只能变爱为恨折磨得她死去活来。有时会很惋惜,自己腿摔坏了,不能像以前那样去市场走走。有时会和我如数家珍的道来,以前她是姑娘家的时候,也曾经想这些电视剧里的姑娘偷偷抹点粉。
讲着讲着外婆有会和我念叨,谁曾经看过她,谁对她软声细语,谁给她煮饭,一件一件极其细微的小事在外婆的心中都弥留珍贵,她让我相信,世上每个人总有闪光点。
讲到为什么坚守在这座老房子里,她会叹口气,说一句:你还小,不懂。看人脸色吃饭,哪有那么容易。
我想我是懂的,在生活磨难摸滚打爬过的人,总有着一股韧性,像是一颗钻石上面的切片,璀璨而明亮。我的外婆是战士,也许躯壳已老,但年轻时生活的磨难让她习惯性的高高的昂起来头来讲痛苦跨过去,她又怎么能允许自己为了这一副皮囊低下自己高昂许久的骄傲。
我想也并不仅仅因为她的骄傲,她独居在这座老房子里,想要守住的是她的回忆,她的岁月。每一砖每一瓦是她的努力的结晶,每一花每一草是她水土的栽培,甚至是墙上的一块斑驳都曾经见证她曾经美丽过的年华。
而人的一世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呢?眨眼间一个回头,儿女成人,儿孙满堂,眨眼间自己丰满的血肉都变成了枯老的树干。
望着喃喃自语的外婆,我顿时红了眼眶。
这篇文章是我2016年写的,今天是2019年6月15日,我亲爱的外婆已经于2018年4月过世。人类是最健忘的动物,我甚至乎都不记得我自己曾经写过这篇文章,谢谢曾经的自己记录下这些零碎的片段。
人生路上,莫失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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