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二四一:“第一好事”怎会心累
问:“读书所以调摄此心,不可缺的。但读之之时,一种科目意思牵引而来。不知何以免此?”
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虽做举业,不为心累。纵有累,亦易觉克之而已。且如读书时,良知知得强记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夸多斗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终日与圣贤印对,是个纯乎天理之心。任他读书,亦只是调摄此心而已,何累之有?”
曰:“虽蒙开示,奈资质庸下,实难免累。窃闻穷通有命,上智之人,恐不屑此。不屑为声利牵缠,甘心为此,徒自苦耳。欲屏弃之,又制于亲,不能舍去,奈何?”
先生曰:“此事归辞于亲者多矣。其实只是无志。志立得时,良知千事万事只是一事。读书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于得失耳!”
因叹曰:“此学不明,不知此处担搁了几多英雄汉!”
天下第一好事还是读书,读书这样的好事,怎么会累心呢?
人之所以会感到心累,根本来讲是没有为心找到恰当的安放处。孔子讲“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一个没有仁心的人,即无法长久地安处于简约、困穷中的环境,也无法长久地安处于安乐的境地。一个人能不能长久安心,同他所处的环境没有一毛钱关系。同样的道理,一个人能不能真正调养统摄自己的内心,同他所做的事,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佛家有句话叫“逃心不逃事”——即便是抱持消极态度的佛家也强调不必刻意回避必须面对的事,只努力做到“心无挂碍”就好,不要让自己的心过于执着于所做之事。
面对读书这件事,黄修易之所以会感到累心,根本在于他有太多的牵绊。用他自己的话讲,最大的牵绊是为科考功名的功利心所牵累,想要摒绝这个功利心,又为亲人的期望所牵累。于是乎才左也是不安,右也是不安。连天下第一等好事——读书,也会让他感到“累心”。
其实今天的我们何尝不是如此——“富贵不能乐业,贫贱难耐凄凉。整个一个左也不安,右也不安。所有让我们感到“累心”的,都无外乎是这个理由,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得到了这个还想要那个,然后不断地在无休止地对于外物的逐求中迷失本心,使得本心始终无处安放,始终处在亡失状态。正因为如此,孟子才讲“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所谓的学问,不过是将亡失掉的心找回来而已。
黄修易问:“读书是为了调养统摄自己的心,是不可或缺的精神生活方式。只是读书的时候,一种为着科考成名之目的的想法会随之牵引而来。不知道怎么才能避免它?”
先生说:“只要良知是真切笃实的,即便有些科考成名的念头,也不至于成为心的负累。就算是有所负累也很容易觉察到,觉察到了去克治它就是了。比如在读书的时候,良知觉知到了强记之心的不妥与负累,便马上可以克治掉它;觉知到了欲速之心的不妥与负累,便马上可以克治掉它;觉知到了夸多斗靡之心的不妥与负累,便马上可以克治掉它。这样一来,读书只是终日与圣贤们切磋印证而已,只是涵养一颗纯然合乎天理的心。无论怎样理解读书,也都只不过是为调养、统摄自己的心而已,怎么会感到是负累呢?”
黄修易说:“虽然得蒙先生开示,奈何弟子我资质平庸低下,实在难以免除其中负累。我曾听闻‘富贵穷通,无非命也’的说法,上等智慧的人恐怕不屑于这些。愚笨如我为声名利禄所牵累,一门心思为科考成名,徒然无故自己沉溺于这苦痛中。想要摒弃这个念头,又被亲人的期望牵绊着,不能克除掉,到底怎么办呢?”
阳明先生说:“持这一托词把这种事归咎到父母身上的人不在少数,实际上只是自己没有志向而已。只要志向确立了,良知之下千事万事只是‘致良知’一件事。读书写文章,怎么会牵累人呢?只是人们为自己的患得患失所牵累而已。”
先生因此感叹道:“‘致良知’之学不昌明于天下,不知道耽误了多少英雄好汉!”
王阳明概括,读书感到心累无外乎三种原因,一是“强记之心”太过;二是“欲速之心”太强;三是“夸多斗靡之心”在作祟。解决的办法是正本清源,重新回到“致良知”这个根本上,回到“纯乎天理”这件事儿上来。读书只是在同圣贤共同交流印证“纯乎天理”之心而已,自然也就不存在负累了。
至于黄修易的现实情况,王阳明认为问题的关键在“志”,问题出在“无志”上。正是因为未能真正立下“致良知”之志,才会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这样那样的事情。一旦立定“致良知”的志向,所有的事都不过是“致良知”而已,所有的问题都能通过“致良知”迎刃而解。读书是为着“致良知”的,孝亲也是为着“致良知”的,读书和孝亲怎么可能是矛盾的呢?
第一好事怎会“心累”?不过是心思不在第一好事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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