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我首先想到的是一望无边的棉花地,枝干高过头顶,叶子碧绿,密密实实。

我站在棉花地里,没有谁能发现。这个时候应该是七八月份吧,记得不是很清楚。
大人们在田间劳动,小孩子是没人管的,我们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就像那些草一样野生野长。
至于大人在棉花田里做什么,那不是我们要操心的,在棉花田里,我关注的是黑葡萄。
没有吃过好吃的水果,但凡有点甜味的,都被我们认为是好东西,比如说玉米杆儿,比如说牢牢根儿,比如说洋槐花儿。长在树上的水果见得不多,也不敢奢望,比如无花果,比如苹果。
长在田间的,自然生长的,是属于所有人的,你可以自由采摘。
再用心的农人,也不能保证他的田里一棵杂草都不生。何况那是集体的田地。长一些杂草,庄稼更像庄稼,也给我们留下一些甜蜜的念想。
黑葡萄,其实也是一种杂草,长得高的和棉花差不多,结出的果实,就像一粒一粒的六味地黄丸,开始的颜色是青的,青的发硬的那种,看着都是酸的,不敢吃,它和棉花长在一起,叶子也是绿的,果实会出卖它的真实身份。

但是,总有不被干掉的。
大人们劳动,我们就在大片的棉田里寻找黑葡萄。后来的记忆中,没有我们,只有我。
一直穿行,一直穿行,棉田无边,我不知道什么是尽头。尽管后来很多次我都验证那些棉田真的是有边界的。
我会沿着宽梁子往前摸。棉花杆儿淹没我,棉花叶儿淹没我,一望无际的棉花田藏住一个小孩就像藏住一个蚂蚁,我不是蚂蚁,我是小孩。
找到一株黑葡萄,我得给它定位。无边的田野,没有太多的参照物。
我得记住我从哪里出发,我走到了哪里,我要去哪里。
大田中有高压铁塔,我看一看,我在铁塔的哪个方位。
小的时候就知道东南西北。长大以后在山里人家只说前后左右。小时候那么明晰的方向感,长大以后却逐渐钝化了。
我的定位很随意,很可能明天我还从那里出发,到达想象的地方却没有发现黑葡萄,也是有的。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失望。这一条田里的不见了,再往前找就是,总会有的。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
反正不着急,找到绿葡萄,你横竖是不能吃的,就是给自己找个念想,想着以后你会在每一条田里找到好吃的,你就有力气继续找下去。
朴素的信念没有人来教你,其实找不找到绿葡萄,我是真的不是很在意,我的时间是用来在田野里游荡的。
玉米地有危险,但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棉花田也有危险。没有明示与暗示,我玩起来没有时间观念,肚子饿了才回家。
就让那些绿葡萄长着吧,没有变黑之前,没有变甜之前,没有被我发现之前,没有被当着杂草除掉之前,它都是安全的。
绿葡萄是哪一天变黑的,我不知道,恐怕它自己也不知道。黑葡萄成熟了,不被发现,是很悲哀的,黑了,熟了,风吹过来,掉在地上了,它就完蛋了。

我发现的时候,它就开心,因为它终于有用了。
我满心欢喜,它也一定高兴,我就这么任性地想着。我那时的高兴是那么简单,是那么饱满,就像成熟的黑葡萄。以后的高兴怎么就会有那么多的汗水和泪水,甚至血水。
谁的棉田不重要,我去的时候,就是我的!
无边无垠的棉田啊,其实我现在知道它是有边界的。
我找到成熟的黑葡萄,一种静悄悄,却又是惊天动的欢喜在我的心头荡漾。
田野里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密密实实的棉田,一丛黑葡萄就在你的面前。
我不用左顾右盼,我不用担心谁来和我抢夺,有人来,我一定和他分享,那么大一片棉田,得有多少黑葡萄等着我。
这是不是当初我标定的黑葡萄,是或不是,很重要吗?只要是就是了。
绿的黑葡萄是硬硬的,给你冰凉凉的感觉。黑的黑葡萄是温暖的,饱满的,让人安定和欣喜的,它会给你说,我成熟了,收获吧!我喜欢被你吃掉!
我采过绿绿的黑葡萄,很硬,长在枝干上,很结实,拽它的时候,它很生气,一点都不情愿,可能心里还在恨恨地骂我!它没我力气大,只能干瞪眼,任我处置。我想它真的是恨我的!
成熟的黑葡萄,手轻轻触及,就会从根蒂脱落,它仿佛就在等这一刻,满心欢喜,我们来了!
需要濯洗吗?关键是有水吗?手都不用在裤子上擦一擦,一把黑葡萄填进嘴里,整个田野的味道,整个夏天的味道,整个黑葡萄甜甜的味道,真让人沉醉啊!
那片棉田上现在是密密实实的工厂,我的黑葡萄们,你们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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