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因形似山麻,身如长杆,以麻杆称。然其不以为意,以仙人自居。
大仙生七月。是年,山东大旱。十里之郭,炊烟稀稀;百亩之地,颗颗粒粒。当夜炎热,蛙不见其鸣,狗不见其声。大街小巷,满座乘凉。忽狂风骤起,乌云密布,星汉遮蔽,山雨欲来。寥寥小院,霹雳震天,遂见呱呱之声。大雨三天不止。有得道者言曰:天降异象,必是神人出世,吾辈当兴!
初,大仙尝尚武从义。一日,一伙伴奔而泣之曰:“俺与一人有隙,奈何此贼长俺三岁,三战而不得志,望大仙替天行道。”大仙笑而语之曰:“君莫忧,随某一看,自当解之。”会天属夏,人多穿拖鞋。是时,两群对阵,间而立者一人,粗眉牛眼,鼻毛泛滥。大仙曰:“汝年长,何以欺小?”其人对曰:“滚半个子去!”大仙微微一笑,长腿一伸而大脚一挑,拖鞋应势而飞,然双目正视于前,脚再伸,拖鞋落而着于脚上,完好如初。其人吓尿,抱头鼠窜而去。余众皆呼:大仙饶命!大仙语之曰:“夫上天有好生之德,尔等当自知。”余人跪拜不起。大仙之行侠仗义如此,只一脚一鞋,止戈于谈笑之间,邑人神之。
然大仙生性温和,喜平淡,虽自称为仙,与常人无异。
大仙之所爱者,酸辣土豆丝也。每舍人相聚,邻座皆点鸡鱼,独大仙不动。或曰:“天下美味之繁,大仙何囿于一菜?”大仙笑曰:“君知宋之周敦颐否?天下之花,可爱者甚繁,周独偏爱莲。何也?此花有芳骨耳。山珍海味之多,俺独爱酸辣土豆丝。唯其有菜品,价廉而味美,能菜能饭。菜品似人品,实实在在,能文能武。世人偏爱鸡鱼之荣华,吾独爱此中平淡。”
后从文,诗情才气,左右皆谓之骚,大仙自度弗然,常自比于陶潜、王摩诘,心之所想,一人,一茶,一桌,一饭而已。
一夜雨雪,晨晴。大仙喜不自胜,登顶而望,骚兴大发,奋笔而书曰:
百里之邑,银装素裹;十里之郭,雪天一色。连绵之远山,顿失冬日之苍茫,白裙带,素衣冠,洋洋得意。接片之劲松,不畏寒雪之压负,虽折腰,不失节,熠熠生辉。山意起伏,雪辉印映,如影随形,凹凸不绝。山里之家,炊烟袅袅,丝丝青云,扶摇直上。顶上积重,层层相依,绵绵柔情,不忍一屐。囱下之雪,遇热而化,沿瓦顺流,成冰而挂。雪化之水,溜溜从冰,锥下直落,嗒嗒而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嚏。
其性情如此,属当世奇人。
异史氏言曰:世之汲汲于富贵者,甚于各朝,宝马香车,趋之若鹜者胜似飞蛾,然类大仙者,寥寥而已。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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