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一数我种过的豆

文友虬田老师写了一篇关于绿豆的文章，读得我兴趣盎然，禁不住也来数一数我种过的豆。

数豆必先数黄豆。

黄豆在豆类家族中的地位，如同大米饭相对于油炸糕，白开水相对于可口可乐，衬衫夹克相对于旗袍西服，看似大众平凡，却是最滋养和爱护人的。从我记事起，白豆腐、干豆腐、黄豆芽、炒盐豆，那都是黄豆的演变。还有长年离不了的农家酱，也是黄豆烀熟，捣碎，摔成块儿，发酵，再搅碎，加入盐和水，放入陶土烧的酱缸里，缸口蒙一块白白净净的厚棉布帘，在阳光下晒上几十天，这期间得用酱耙子不停地捣，最后的大酱才细腻、成色好，一打开酱缸，黄澄澄，香气扑鼻。这制酱的过程说得一气呵成，是因为我太熟悉了，从小到大饭桌上就离不开大酱，如今在城里，我仍喜欢食用农家酱。

说回到黄豆，种黄豆首先是挑豆种。豆种是去年秋天挑颗粒饱满的黄豆留下的，但为保证出苗率，临播种还要优中选优挑一下，淘汰下来的豆子换豆腐吃，也不浪费。把小饭桌放到炕上，舀一盆豆子，捧一捧放到桌上，桌子下面找个盆接着。手掌展开，手心向下，拂在摊开的豆子上，向着自己身体一侧匀速碾过来，那些粒大饱满的豆子首先滚落到桌子下面的盆里。用这种方法往往能挑出百分之七八十的好豆子，余下的就要一粒一粒地往外捡了。挑豆种是个细致活，要坐得住，眼神儿好，还得认真。我工作后有一位同事，要培养小孩儿的耐心，用的就是挑豆子的方法，把红豆和绿豆混在一起，让孩子把它们分开，我觉得这个方法不错，但豆子别太多，把孩子累得逃掉就白费心了。

种豆子一般在高粱玉米等大田种完以后，地温稍高一点儿，最好是在雨后两三天，土壤墒情最佳。犁开地垄，点豆种的任务一般由母亲来完成，母亲左手挎着一只小桶，里面有大半桶的豆种，两只脚踩在地垄里，向前行进时右手抓一把豆种伸到身体前面，一面行走一面从手缝中间往地垄里洒。后面的人跟着走，把豆种踩进土里，然后踢土，把地垄填平，再踩一遍，确保地垄不透风，保水份，然后就是等待豆种发芽了。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种子的力量》，当时还有点儿怀疑，那么小的种子竟然能从石缝里钻出来？等看到冒土的小豆芽，一下子就相信课文里说的是真的。那绿色的豆芽头上顶着两个撑开的豆瓣，娇嫩得让人不敢用手去碰，可它硬是能拱开踩了又踩的土，一脸神气地迎着太阳笑。

小豆芽在长大，豆瓣脱落，叶子伸展，开花，结豆荚。几阵秋风吹过，豆子由绿变黄了。

割豆子有讲究，最好是早晨，豆子的枝叶上有霜，潮乎乎的，手碰到豆荚不会被扎疼，豆荚也不会炸开。豆子熟到一定程度如果收割不及时，自己会主动开裂，豆粒直接落到地面上，尤其在中午太阳高照时，豆荚炸开的热情更高，所以最好别碰它。豆子收回家，一步一步就变成了我们的各种吃食。

我还种过绿豆和麻豇豆，它们更小众，一般在荒地边上或者零散小地块儿种上几垄。这两种豆子播种的时候不像黄豆那样顺着地垄洒种子，而是把垄犁开后隔一步洒几粒，再隔一步洒几粒，豆苗出来后就是一丛一丛的，豆苗的枝干没有黄豆的粗，也不挺直，枝枝蔓蔓张牙舞爪，所以得给它们留够伸展的空间。因为枝蔓多，结豆荚有先有后， 豆荚成熟的日子不统一，所以摘豆荚也就分几次，每次要间隔十天半个月的。摘回家的豆荚晾晾干，直接拨开或者用小棒子锤开，绿豆当然是绿色的，麻豇豆浅红色带黄白条纹，体积差不多是绿豆的两倍。

绿豆多用来生豆芽，用黄粘土烧的小盆，乌黑色，我们叫它乌盆，这种盆特别容易碎，但保温效果好，我小时候大家都用它来发面和生豆芽。两茶缸子绿豆倒在乌盆里，用温水投洗得湿漉漉的，但盆底不能存太多水，乌盆放在炕上，用小盖帘盖上，盖帘上面再盖个小棉被，白天炕凉放在炕头儿，晚上炕热放在炕稍儿，比人还娇贵，绿豆每天都得用温水投几遍。两三天，绿豆变胖了；三五天，绿豆一端冒芽儿了；七八天，芽长成了白白胖胖的小娃娃，顶上的豆皮脱落，下面长出黄色的根须，此时的豆芽可以吃了。

麻豇豆用来做馅儿，做粘豆包的馅儿。我小时候一入冬家家就开始淘黄米，磨粘面，烀豆馅儿，包粘豆包，一锅接一锅的包，找一个空缸冻上，从冬天吃到春天。都是家出地产的东西，那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垃圾食品。

我还种过黑豆，黑豆豆秧比黄豆还壮，豆粒也大，黑溜溜的很可爱。黑豆分白瓤和绿瓤的，据说绿瓤的更好。黑豆人吃的不多，有时候磨成粉点水豆腐吃，大多是春天烀熟了喂骡马，给骡马去火，增力气。近两年听说黑豆还是保健食品，可以降脂降压，没验证过。

庆幸自己种过地，高粱玉米不必说，还种过花生和芝麻，栽过土豆和地瓜，连豆子都种过这么多， 好厉害。五谷杂粮养人，和土地有过多年亲密接触，可回忆的内容无穷无尽。